毕业论文
您现在的位置: 板胡 >> 板胡图片 >> 正文 >> 正文

老炊原创算命的小爷

来源:板胡 时间:2022/9/20

算命的小爷

在熊塆,爷字辈的有很多,我除了认识大爷外,还认识一个小爷。他是一个瞎子,终身单身,以算命为业。

我认识小爷是从我记事时开始的,应该说认识的很早。那时候,他每年都要来我村庄算命,有时,一年来几次。我的整个童年、少年、到青年,都伴有他对我命运的卜卦和对我时辰八字的赞颂。

在农村,每年的年后的春头是算命的季节期,每逢这个时节,小爷是必来我村的。熊塆离我村庄大约有三十里路,属于两个公社,间隔着几个大队。有时候,是他一个人利用手中的竹棍探路而来的。时间久了,路过的大队和村庄他都能记得。人们都说:瞎子有瞎神仙。当然也有时候是找有未成年的乡村孩子领着的,村里人给这种孩子称为瞎童。当瞎童的一般是村里最贫困家庭的孩子,他们不图报酬,只要有碗饭吃。那时候,村里的大人们说小孩子如果不好好念书,就送去当瞎童。当瞎童,在孩子的心中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小爷来我村算命,当然是吃住在我家。虽然那时候家里很贫穷,自家的温饱很难保证,但是在人情礼节上,还是要讲的。当然,小爷也是个会事的人,每次来我家,都会免费给我们全家每人算一命。小爷无论到哪里算命,吃住的那家是相互免费的,大队干部的家庭也是免费算命的。那时候,算命是封建迷信,受打击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村里蹲住脚。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小爷最喜欢给我算命。他说我的时辰八字好,命重,是忠臣,是栋梁之才。每次为我算命的时候,母亲就让我规规矩矩地站在小爷的面前认真地聆听:“头大耳门宽,长大好做官”、“不种芝麻吃香油,不脱鞋袜过一生”、“不在乡村担小挑,会在外面背黄包”……小爷还说:我人生路上还有小人。不过,不要怕,更有贵人,不怕雪山高万丈,太阳一出自然消……

小爷给我算命的这些语言,给了我母亲极大的慰藉,给全家贫苦的生活增添了一缕甜美的希翼。

小爷算命,直率,习惯于照命讲,不奉承,说真话。这是村民们对他的评价。可是父亲常常为小爷的话忧心忡忡,父亲说:“你这样讲话迟早是要“犯留”的,比如你对孩子算命的这些语言,把孩子定义在剥削阶级的的层面了”?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很怕小爷因为说话带来了什么麻烦。小爷说,他很理解父亲的顾虑。

小爷算命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快扩展到周边的多个大队。那个时候的执法权一般是在大队。终于有一次,在邻边的一个大队里以“封建迷信”理由被抓,没收了身上所有的算命款(大概是四块八角元),在大队办公室被关了一宿。如果不是个瞎子,还要处罚三天的义务劳动。

从此,小爷休算了半年,生活很是困顿。第二年春头,又重操旧业。

这次,小爷想出了一个办法,把使用的竹棍拐杖里的节打通,把算命的钱偷偷地塞进竹棍里,上面的把柄用布包着。这一招,果真适用,即使被抓,身无分文,拿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总有一些预料不到的事。那年,xxx公社成立了“棒子队”,所谓“棒子队”是民间的叫法,因为他们每人都持有一杆棒子,擀面杖大小,一头是红色,一头是白色。手臂上戴着红袖章,上面印着“执勤”二字。手中的棒子,是他们的武器。这些“棒子队”的成员,都是来自喜欢打架斗殴的街道上游手好闲者。那时候提到“棒子队”,赶集的农民会吓得心惊胆战。

一个春天的周六,我去了小围子,小爷在那算命的,准备把他接回我家。下午途经街上戏院子路口,正赶上“学习小靳庄汇报演出”在戏院子准备开演,谁知那里却发生了一场恶战,“棒子队”与xx“青年队”打起来了。“青年队”也是民间的叫法,其实是青年场的“知青”,他们都来自城市,在地方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这场恶战,“青年队”大胜,缴获了一些“棒子”后逃之夭夭。“棒子队”的几个成员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瘫坐在地上,傍边还有一些围观者。我们路过的时候,突然一个“棒子队”成员抢走了小爷的拐杖,向傍边的观众乱打起来,嘴里喊着:都给我滚开!小爷的拐杖如同他的生命,见拐杖被抢,高叫起来:我的拐杖?那家伙气急败坏地把拐杖扔到傍边的屋顶上了。

人们都离开了,我终于上在一棵上用树枝探下了拐杖。

晚上,小爷说,里面的三元钱还在,是他这个星期的全部收入,看来这行业越来越难做了。不过比在生产队上工的还是强多了。那天夜晚,他还向我问了学校里学习小靳庄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们班里有三位同学在文艺宣传队里,有两个是跳舞的,有一个会拉二胡。那时,我刚上初中。

夏天,小爷再次来我家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东西:一把二胡。原来,小爷还会拉二胡,而且拉的很好。当天夜晚,我们在村庄的南山岗上乘凉,他开始拉二胡了,一开始,拉的都是革命样板戏里的歌曲,在村民们的要求下,他拉起了地方小调,这一拉,把村民们的歌喉都拉开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唱着……村庄的夏夜,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歌声。

夜深时,人们渐渐离去,我和小爷意犹未尽。小爷告诉我,有两个曲子是拉二胡的毕业曲,一首是《江河水》,一首是《赛马》,于是,小爷将这两首曲子认真地拉给我听……

微风轻拂的山岗,一个瞎子在专心致志地拉着《江河水》,拉着《赛马》;一个不懂音乐而又渴求文艺的少年在如此倾心地聆听着……

繁星点点,暗蓝深邃的夏夜天空,回荡着如泣如诉的痛苦、哀伤、凄凉和悲愤的曲调,一种悲痛欲绝的情绪迅速弥漫着我的心头。又一曲《赛马》,那万马奔腾、气势磅礴、热烈欢庆的盛况,仿佛就是银河里传来的天籁之音……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两首曲子和曲名。也是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音乐的美好和力量。

小爷被我们生产队聘请了。那时候,正是全国学习小靳庄的高潮期,各个大队都成立文艺宣传队,不仅在乡村巡回演出,还要定期到公社汇报演出,然后评出名次给予表彰和批评。各个生产队都要出节目,作为了政治任务,无条件完成。我们小队没有这方面的艺术人才,于是就请我小爷出场,给予的待遇是出一场演出小队给他一斤半大米。小爷出场两次后,又被大队请去了,加入了大队的文艺宣传队,由于小爷是个瞎子,舞台形象不佳,便安排在后台伴奏。从此,小爷成了文艺红人,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有称呼李老师的、也有称呼李同志的、还有年轻人称他李老……

大概是在小爷二胡的影响下?也大概是在学习小靳庄气氛的感染下?抑或是作为少年学生所固有的追求?我对二胡产生了如饥似渴的羡慕,于是也决定去买架二胡。可是,不敢也不能去向父母要钱,因为家里太穷。省下的饭票,卖了两元钱,来到了泼河供销社门市部:二胡的价格是两元四角,板胡的价格是两元二角,京胡的价格是一元八角。我买了把京胡。

此时,小爷已经离开了宣传队,回到了他的老家熊塆。我完全靠着小爷以前说的的位置自己摸索,学会了拉《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几首歌曲,虽然拉出的声音很是难听,但也能分辨出是什么歌曲。这是我一生中对音乐的最高尝试和表现出的最高水平。

粉碎“四人帮”后,小爷再来算命时,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一是这时候好像对“算命”行业明显地松动了一些,人们可以大胆地来算命。二是小爷在文艺宣传队里干过,对小爷的职业算命是一次升级。这时候小爷把算命的价格也提高到了两角。

记忆中,小爷算命最早是五分,后来涨到一角。虽然这次一下子涨到两角,翻了一倍,但生意异常的好。

我上高中时的一个假日,小爷再次来我村算命,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后见到他的一次。穿着的确卡中山装,手腕上还戴有一款手表,是钟山牌的,那时是三十元一块。因为手表,村民都围了过来,有的看看,有的去摸一摸,有的把耳朵贴近去听……整个村庄因为这款手表和他的那身中山装而再次沸腾起来了。

这时的小爷算命的灵验更加地出神入化,人们对他也更加的尊敬,俨然把他作为了命运的导师。

小爷给我的算命终于验证了。进入八十年代,我参加了工作,吃“皇粮”了,在家里呆的时间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村里。有年春节,我偶尔提到了小爷,母亲说:还是你参加工作那年来过一次,以后再没来了。那次来比以前更好了,说是手表换成上海牌的了,还带着一部收音机……你小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就不该是个瞎子”。我说:虽说小爷是个瞎子,但他的心里是明亮的。

几年过去,我们全家也搬离了村庄,算命的行业早已恢复了正常。泼河紫云山从正月到三月,摆摊设点的算命先生络绎不绝,这其中,我一直没有找到小爷。

又一个春节拜年时,我问小爷同村的一家亲戚,小爷现在怎样?亲戚告诉说:他早就没有算命了,在当老板的,开布行的,在凉亭街上,生意红火的很……

八十年代初,布匹鞋衣,是人们生活最迫切的第一需求。不用想,与人们相关的一切生活物品都是好生意。更何况小爷这样的人经营呢?

几年后的一个偶然,我去了凉亭街,正赶上了逢集,街道上赶集的人很多,我自然想起了开布行的小爷。找了整个街道,不见小爷,一打听,说他已经去世了……

一种遗憾顿时涌上了心头。似乎觉得小爷的身上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我去了解和发现,他是在哪学的算命、学的二胡、学的周易八卦?他的眼睛是怎样瞎的?他上有多高的学?他的文化到底有多深?他的内心世界还藏有怎样的一些东西……连同他的大名,我都是空白,突然感觉对他了解的太少。

同时,也有一种安慰在安抚着我,小爷的这一生,和其他农民相比是值得的。他没有参加生产队里那繁重艰辛的体力劳动,在算命的行业中能过巧妙地穿过层层封锁来自食其力,能够准确的抓住了人生中的每个节点。生活水平比起村里的其它人甚至还要富庶一点,尤其是他还能洋溢出自己精神世界所拥有的东西……我也只能这样狭隘地把小爷和其他的农民相比,来得到一点安慰。

在那个时代,小爷能过坚守算命这个敏感的行业走下去,如果说这是他刁巧的话,那么,后来改革开放了,算命行业也放开了,他却转行卖布匹,可否说这是他的智慧呢?

我常常思索小爷算命的真谛?每个人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都要学会转弯。守候、发现、捕捉、把握,固然重要,但是拐弯、避让也应该与其相辅相成。

小爷算命是针对个体,是微观细小的,是对命运期盼和寄托的辅助、呼应和慰藉,是不能从根本上真正改变命运的。

真正能改变命运的,需要的是宏观背景和伟大的创举!

一场伟大的改革开放,一下子解决了十几亿人的温饱,改变了十几亿人的命运。连同一个算命的瞎子,却不再去从事算命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一个疑问:可不可以说,社会体制就是第一生产力呢?

原创:老炊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17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