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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秦腔

来源:板胡 时间:2024/9/9

小的时候,大概十岁左右,看了大队场地里播放的露天电影《三滴血》,我第一次看懂了秦腔,以前虽然也听过看过其它的戏,但总感觉到除了咿咿呀呀悲悲切切的气氛,还有那高喉咙大嗓门的吼叫,其它啥也没听懂,对它并不感冒。

我的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记忆力超好,她看过很多的秦腔戏,一有空,也常常讲给我听,从她那里我记住了很多秦腔戏的名字,如五典坡、血泪仇、周仁回府以及铡美案等,熟悉了很多剧中的人物,如薛平贵、王宝钏、包公等,了解了戏中复杂曲折峰回路转的情节,从中我也感受到了秦腔粗犷豪放的魅力,正是在她的耳濡目染中,秦腔在我的脑海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秦腔主要流行于陕西甘肃一带,因常用枣木梆子敲击伴奏,有时又称为梆子腔,它的唱腔既有板式,也有彩腔,但都是由苦音和欢音组成,苦音激越悲壮,深沉高亢;欢音则欢快明朗、刚健有力。

在陕西农村,过年的时候,秦腔的角色不可替代,许多村子里的大喇叭,都在循环地播放着它,浓烈的年味一下子就给烘托了起来,那个村子要是没有它的助阵,这年就过得冷冷清清,让人感觉没有年气。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在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情,在孩子们都跑出去玩耍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在院子里阳面的墙角,听着广播里播放的秦腔,晒着太阳,和几个大婶谝着闲传,很是惬意。

母亲喜欢看秦腔,那是出了名的。那一年,镇上好像有个什么重要活动,街道上整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县里的秦腔剧团也来这里助力演出,当地人称之为唱大戏。这大戏一唱就是十几天,戏开始的时间是每天晚上八点钟,十一点左右结束。母亲为了占个看戏的好位置,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就从家里出发,步行几里地,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戏园子,把自己的小板凳早早地摆放在戏台子的最前排。

不管春夏秋冬,母亲看戏热情不减,只要听说附近十里八乡那里有大戏,她都会前往观看。在冬天的时候,不管天气有多冷,她都把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总能坚持把戏看完,非得等到人家全体演员登台谢幕的时候,才会意犹未尽地离开。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照射戏台子的射灯的光束里蚊虫飞舞,可她就能在台子下边一坐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看完全本戏。

母亲看秦腔戏,最爱看全本,也就是有头有尾的整场戏,她认为全本戏故事完整,情节跌宕起伏,有看头,折子戏虽然也可以,但是时间太短,看得并不过瘾,常常嘴里都囔地说还没看多少呢,就结束了,总感觉不那么得劲。

母亲爱看戏,不仅爱看演员在舞台上穿着戏服、化着浓妆的正式表演,就连人家早上吊嗓子练声,她也是饶有兴趣。演戏那阵,在赤水河一处空旷的河滩里,每天早上,演员们分散在不同的大石头上吊嗓子,也不是正儿八经地唱戏,唱出的无非是一些依呀哎呀、eng-eng-wu-wu的高低起伏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喜欢,她不知道从那里得到这个消息,早早地就能跑去探个究竟,远远地站在那儿饶有兴致地欣赏。

那一年母亲来到城里,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她总喜欢在我上班时,出去到院子里走走,和周围的老人们聊聊天,一般情况下在我下班的时候,她就回到了家。可有一次,晚饭都做好了,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不得已我出去找她,只见她在超市门前的广场上,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帮老年秦腔爱好者吹拉弹唱,我叫了好几声,她才从那凄切委婉的音乐里慢慢地回过了头。

有一次,我、母亲和哥哥,一起去西安的南湖公园玩,这个公园面积很大,转了一圈之后,我估摸着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就带他们回了家。可当她知道公园一个角落里有个寒窑遗址时,很不高兴地埋怨我没有告诉她。其实那地方也就是个矮矮的土窑,在我看来实在没啥好看的,竟然忘记了她的秦腔情节,原来秦腔《五典坡》的故事发生地就在这里。结果饭都没吃,她急急忙忙地让我哥带着又去了一次,专门看了她天天念叨的王宝钏曾苦守十年的土窑,终于在她的脑海里把秦腔里的艺术和实地的景观融合在了一体,丰富了她的想象,加深了她的理解。

母亲现在年龄大了,已九十高龄,每次我回家,都会给她买一些营养品和一些常用的药物。有一次回老家,我带着她在镇子上的街道行走,准备到一家卖衣服的店里,给她挑一身上衣,可她总是推推搡搡,说自己的衣服足够多,就是进了棺材,都穿不完。这话倒是真的,她的子女多,孙子辈更多,每到逢年过节,有不少人确实都给他买了衣服。

于是,我们在街上走走停停,看看有别的东西能否给她买点。我问她:“那你不要衣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她扯了扯衣角,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用手指着另一家商店,小声地说:“我想要一个戏匣子”。

我一听到这个,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有点不解。她说的那个戏匣子,我见过,记得去年,我就给她买过一个。那是个红色的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不过它带有一个液晶屏,屏幕的大小跟ipad差不多,据说它里面储存有几十个秦腔的视频,都是秦腔名家的拿手戏,想看那一个,按按上面的小箭头就可以直接播放。

于是,我问她:“去年我不是给你买过吗,咋还要买呢?”她不好意思地说到,前一段时间,自己不小心,把戏匣子掉到了地上,现在放不出来“娃娃”了,所谓“娃娃”,就是我们当地的方言,说的就是屏幕上的图像。她说好长时间都没听戏了,每次回到家里总感觉冷冰冰的,心里像猫爪一样,把我给彻底逗笑了。

于是我赶紧拉着她到了那家店里,一进店门,那家店员一看到母亲,就笑着说,她已经来过这很多次了,每次来,都是在那个排列着戏匣子的柜台前徘徊很久,最后又都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咋不早说呢?于是我赶紧给她又买了一个,那个红色的带有液晶屏的戏匣子,又来到了她的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生怕它再掉到地上。

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戏匣子,拨动了一下它上面那个电源开关,熟练地按下那个播放箭头,液晶屏上栩栩如生的生旦净丑轮番上场了,在板胡的伴奏声地带领下,缠绵悱恻咿咿呀呀的声音在屋子里再次响了起来,她一下子又进入了她的秦腔世界。

今年母亲已过了九十大寿,未来的日子里,但愿秦腔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愉悦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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