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中）在中央音乐学院大门口与邓建栋（右）、赵寒阳（左）合影。
文章结尾处欣赏朱昌耀大师的作品
每当聆听朱昌耀演奏的那些风格突出的民间小曲，无不被他各种润腔曲调的手上功夫所营造出来的神韵、风格以及因此带来的美感而折服。润腔，顾名思义就是润色腔调是也，如何来润色却是大有学问的。明代著名戏曲理论家王骥德在《曲律》中说道：“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这就是说一个曲子作好了以后，就看你如何来润色演唱了，在乐器演奏上就看你如何来润色演奏了。接着他又说：“古四方之音不同，而为声亦异，于是有秦声、赵曲、吴歈、越唱、楚调、蜀音、蔡讴。”当然，从乐器演奏上讲，如何区分出这种种不同，不可能像区分方言那样细致，但是从大的方面而言，还是应该有所区分的。由于我国汉语是一种有声调的语言，因此，在乐器上就可以运用各种滑音来模仿声调。其间，主要的就是所谓三度间音的滑奏，具体地说就是小三度的互滑，产生出不同的模仿声腔的效果来。就是非常西洋化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为了体现中国音乐的魅力与风格，每个演奏者必须要学习和模仿二胡演奏中的那种小三度滑音。因为，它代表着中国音乐的元素、中国音乐的精华，如果没有这种润腔就不能很好地表现出中国音乐的旋律特点。因此，无论是外籍华人还是外国人，要演奏好这首乐曲，就必须恭恭敬敬地学习二胡上的这种技巧，这就足以中国人引为自豪的了。而朱的演奏既有大幅度的移指滑音，也有幅度较小的垫指滑音，尤其我们可以发现，朱的食指滑音有时幅度特别大，也就是在第一把位上常也可达到小三度，这对表现诸如《拔根芦柴花》那种苏北方言快人快语的风格，有着极大的功能作用。而在《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等则多用幅度较小的滑音，手指磨黏的功夫非凡，但它不是突出快人快语的风格，而是突出有点忸怩而又俏皮的少数民族风格特征。
朱昌耀创作或演奏的虽然都是一些小曲，例如《无锡景》《拔根芦柴花》《扬州小调》《江南春色》《月亮弯弯照九州》等等，自然以江苏民歌小曲演奏得最具特色。如果要归纳一下他演奏的最大特点，那就是铮铮的三个字——接-地-气。当下，一些现代化的二胡大作品不少，有的嫁接西洋手法也是洋洋大观的协奏曲宏篇，但是，有的乐曲好像总给人有那么点缺少了什么的感觉。正像中国人穿上了洋装，还要有其他方面的配套，特别是自身精神气质上是否适合穿洋装。其实，虽然说好像缺少点什么，实际上就是缺少了这种接地气的气象。我们知道，二胡是从人民生活最底层上来的乐器，在宫廷里演奏是极少的。好像仅在宋代沈括《梦溪笔谈》中记述有：“熙宁中，宫宴，教坊伶人徐衍奏嵇琴，方进酒而一弦绝，衍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终其曲。”不过，那可是二胡极早时期的情况还不足为凭。近代以来一直到民国时期，国乐大师刘天华才把它提升到独奏乐器的地位，但这也不能阻断与原有底层生活的纽带。而且，凡是接地气的作品，特别是大型作品，才有它的生命力，才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从这一点上说，朱昌耀演奏的作品，生活气息是那么的浓厚，音乐形象栩栩如生，这些作品就是有着浓郁的地方色彩和深厚的生活基础。再说，朱昌耀生于南京，江苏是他长于斯、成于斯的地方。江苏地区近、现代诞生的二胡大师几乎囊括了中国二胡界的英才。为什么他的江苏小调能演奏得如此出色，显然占有了“地利”的优势。再加上“天时”与“人和”两大条件，使他能在二胡界脱颖而出、铸成大家。
从接地气方面讲，可以举两个风格不同的例子，如上面提到的苏北民歌《拔根芦柴花》，朱的演奏就是那样的清新、爽直、明快。把苏北人民的那种快人快语、直来直去，泼辣爽朗的风格，如一阵清新的春风扑面而来，撩得人如醉如狂。另还有《扬州小调》等乐曲，也都是一派苏北的大家风范。而像《月亮弯弯照九州》，那委婉深挚、沁人肺腑的音声和情感，实在是钻到了人的心坎里了。它是那样的揪心，那样的令人肝肠寸断，使人听后热泪盈眶、心潮难平。尤其是二胡的种种润腔滑音，把歌曲的内涵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如果追溯一下这首民歌，可以上溯到八百年前的南宋时代。据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说是“吴中舟师之歌”；杨万里《竹枝歌》序中说是在丹阳县听到舟人与纤夫唱的。其实，它还可以进一步追溯到六朝时代的“吴歈”（“歈”就是“歌”的意思），这是一首异常古老的乐歌。它最后出现的是20世纪20年代盛行于江、浙一带的《唱春调》，就是这首《孟姜女》。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民间歌曲，二胡演奏的也正是这首歌曲。歌曲起、承、转、合分明的结构看似很简单，旋律也很朴素、简练，但它为什么能这样的拨动人们的心弦，使人百听不厌？实际上越是看似简单的东西，里面则包含着亘古不变的坚固内核，即使以后种种的繁花也仅是在它的基础上变化而已，其内在的实质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听着这首民歌改编的乐曲，那二胡饱含辛酸的乐声，仿佛使我们看到了阿炳颤巍巍地拉着二胡，从无锡的小巷中边拉边走辗转而出，缓慢地向我们走来，阵阵秋风吹动着他的青衫袖，听琴声悠悠……。旧时那种种坎坷、苦难与痛楚，全在这凄苦、悲切的乐声演绎之中了。当然，其他地区的一些歌曲，如山东的《沂蒙山小调》，西南的《康定情歌》，西北的《三十里铺》，甚至少数民族彝族的《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等，也演奏得各具特色，风格多样。也就是他能抓住地方民歌的特色，接地气进行二度创作。凡能接地气作品就是有生命力的了。
朱昌耀创作的代表作之一就是与他人合作的《江南春色》。这是一首典型的江南风格的乐曲。以著名的江苏民歌《姑苏风光》小调套曲（又称《大九连环》）的第一首《码头调》为主，经过二胡上的旋律加花与变奏，体现出一派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生气勃勃的景象。而后的采用了江南丝竹的某些语汇与技法，显得非常的恰当、舒适。说明作者对江南音乐的风格了如指掌，很随意地就能化出一大片江南的湖光春色来。朱昌耀的另一首代表作就是《欢庆锣鼓》。咱门中国人欢庆时最突出的表现方式就是敲锣打鼓了。乐曲就是用二胡来模仿敲锣打鼓的声响，十分地逼真、形象。而且，模仿锣鼓的旋律与主题旋律嫁接得十分自然、融洽。这当然要运用颇为准确的滑音，以及各音间的顺畅连接。其实，北方的锣鼓如京剧中的锣鼓是模仿念白的四声，由于北方语言的四声调值差较大，这才给乐器上以模仿的可能性。而主题旋律仍然是具有江苏音乐特色的。这样也就把欢庆（旋律）与锣鼓（旋律）结合起来了，这在二胡作品中是不多见的。还有快奏的部分也颇见特色，演奏得较为干净、利落，可见其演奏功力的深厚。而在另一首《枫桥夜泊》曲中，作者显然是运用了古曲《月儿高》的意境与氛围，雅乐音阶的运用颇具古意，这正是创作者与演奏者的着意之处。这首流传千年的诗歌名篇，就是描写在江南核心地带姑苏城外夜泊时的情景：月亮已垂下，乌鸦啼叫声声，寒气满天，对着江边的枫树与船舟的渔火，令人忧心忡忡。姑苏城外那寂寞清静的寒山古寺，夜半钟声传到了客船主人的耳中，令作者思绪万千、彻夜难眠，二胡的音响似乎很好地衬托了这种思绪的氛围。
纵观朱昌耀的演奏，他的每一首乐曲的演绎总是给人以怡情悅性、美不胜收的感觉。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朱昌耀的演奏，那就是“美！”——旋律美！音色美！意境美！神韵美！这是在我国已经沿续和传承了一千多年的“魏晋风度”——洒脱倜傥与唯美主义的表现形式，在他的演奏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在他的琴声里所流露出来的情操、情怀、情志和情愫，是延续了数千年的中国元素和传统文化的基因在他的身上得以很好的传承并发扬光大！这是文化的，也是哲学的。
总之，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朱昌耀既能准确地把握小曲的风味，发挥小曲的风格特长，又能自如地应对大作品的演奏。尤其是能以小搏大，充分发辉在演绎中接地气的秉性，使他无论演奏什么样的作品，都有一种天性、一种地气，给作品以高品位的欣赏效果与美学价值。如果我国每一个省或地区，都能够诞生出几首非常接地气的并拥有本地特色的作品来，那就会极大地丰富了我国民族音乐的宝库，就能使我们中国音乐更好地走向世界，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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