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店小镇
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觉得自己像一片风中飘零的树叶,不知道根在哪里。那个偏僻的小村庄,是我儿时的乐园,在那里,我度过了虽然贫穷但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后来,我外出求学、工作、成家,成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每次回娘家,邻里哥嫂、叔婶、爷婆们都会亲切地问候:“你来了?”明明是回家,怎么就成了客人呢?
婆家和娘家同属于岐山县益店镇辖区内的两个村庄,每次和母亲拉家常,她总会顺口说:“你们村子里的……”母亲认为,婆家就是我的家。我跟先生回老家,村里人看见我会热情地打招呼:“你回来了?”可是我却有一种为客的陌生感。
生活在城里,经过我和先生的努力拼搏,我们先后三次搬家,虽说房子一次比一次大,居住环境一次比一次优越,可是,回想那些曾经栖身的一个个家,我却愈来愈迷茫:我的家究竟在哪里?
从宝鸡市区出发一路向东,车子爬上虢镇大坡,驶过凤翔县城,穿过横水镇、长虹街道,当横跨公路的“岐山欢迎您”几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我的眼前为之一亮!“岐山”两个温暖的汉字,足以唤醒我沉寂的灵魂,让我的内心瞬间变得无比柔软。
车窗外,公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抛去,随之流动的风景里,还有那庄稼地里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里飘散出泥土和禾苗的清香,那是家乡的气息,是生命的味道!
踏上益店镇这片热土,我被浓浓的温情紧紧包围。小镇既保持着它的原始质朴,又焕发着改革开放注入的生机。街道东门口大型超市门头上醒目的“西府驿站”几个字,浓缩着这个小镇昔日“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的喧嚣与繁华。
儿时的记忆里,每隔一天的集日,益店街道车水马龙,集贸市场人语马嘶。摊位前,商贩们喊着价钱,争先恐后地推销自己的商品,而买主们总要讨价还价一番,否则就感觉自己被蒙骗了似的。有些聪明的卖家,时刻不忘打出一张张亲情牌,看见人群中邻居家的亲戚就热情地喊道:“舅,给我妗子捎点豆腐吧!”“叔,给我姨捎上一捆麻花么!”“爷,今儿个这韭菜是早上才割回来的,嫩得很,买点回去,让我婆给你烙韭盒吃么!”……
“嫂子,这丝巾是昨天刚从省城取回来的,我看围在你的脖子上,嫽咋咧!”
女人涨红了脸,半推半就地把丝巾系在脖子上,嘴上说不好看,却不舍得解下来。
那些被呼作亲戚的买主,多半会心甘情愿地买上东西,乐呵呵地又移步到前面的摊位上。
我五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到镇上看热闹。街道中间是表演节目的学生队列,那些哥哥姐姐们化着漂亮的彩妆,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扭秧歌,有的跳舞,打着旗子的边走边喊口号……街道两边,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我手里捏着捡来的一朵大红花,同几个和我一样兴高采烈的孩子一起,随着秧歌队伍缓缓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和几个陌生伙伴玩得起劲,父亲一巴掌拍到我后脑勺上,我一下子懵了!
“死女子,你往哪里跑?吓死我们了,满镇上寻你!”
母亲已经哭成泪人儿,她紧紧攥住我的胳膊,生怕我跑了似的,身边好多人看着我。我羞愧而委屈地用手捂住脸,边走边哭。透过手指头缝,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背影,我的心里害怕极了:这么大的益店街道,要不是父亲寻见我,或许我真的就走丢了。
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二是益店镇传统的“财神爷会”,过会的时候,镇上会请大剧团的著名演员来助兴。秦腔是西府人的最爱,大戏还未开始,四面八方的庄稼人已经蜂拥而至,为的就是亲眼目睹名家的风采。傍晚时分,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大人们聚在一起,坐上生产队的拖拉机去镇上看夜戏。跟着父亲夹坐在人群中,我的心早就飞到了东堡子戏台底下的小吃摊上。羊肉泡馍、擀面皮、蜂蜜粽子、炸麻花、叉叉甑糕、炒凉粉……每一样吃食都是孩子们的最爱。等喂饱了肚子,我就眼巴巴地等待着大戏赶紧唱完,好坐拖拉机回家睡觉。
其实,我是不喜欢看戏的。一个故事情节,一句唱词,总要被演员拉长声调“啊啊呀呀”地唱出来,那时候小,我根本搞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记得秦腔戏中板胡锣鼓气势恢宏,演员声亮音壮响遏行云。睡眼朦胧的我趴在父亲的膝盖上,在铿锵有力的秦腔声中渐渐进入梦乡,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高高悬挂的太阳照得炕上亮堂堂的。
如今,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我,站在古老而熟悉的街边重新审视小镇,那些昔日在我眼里雄伟的建筑物变得低矮又单调。不是集日的缘故,街道两旁的门市部也是冷冷清清,曾经充满欢乐和期盼的街道人来人往、漫无边际,此时却只需要几分钟,就能从东头走到西头。
“益店照相馆”几个大字吸引了我的眼睛。历经三十多年的时光境迁,记忆里的好多门店已经旧貌换新颜,唯独这个老旧的照相馆还执着地屹立在原来的地方。我掀开门帘走进去,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儿童、家庭艺术照,画面彰显着新时代特有的时尚元素。左边墙壁的宣传画板上赫然写着:“专业亲切创意领先时尚画意唯美前卫”,下面有一行特别暖心的文字:“益店影楼五十年历史摄影名店陪伴您。”
“你是要照相吗?”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同两位长者围坐在一张木质圆桌前聊天,见我进门后一直看屋内的设施,他热情地迎上来问我。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小时候父母带我们来这里照过全家福,我初中毕业的单人照、和村子里小姐妹的合影都是在这里照的,而摄影师正是眼前这位敦厚纯朴的魏师傅。
“魏师傅,您还是当年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我说。
听见我能叫出他的姓氏,魏师傅满脸笑开了花:“老了,老了!”
他脸上紧致的皮肤,一点儿也看不出已经是六十三岁的人了。魏师傅说,他年刚到益店供销社上班的时候,就在这个照相馆工作,转眼已经三十多年了。
“镇上流动人口少,生意不好做。前年我就退休了,可是没人愿意接这个摊子,我要是不干,这个照相馆就得关门。后来想想,房租也不贵,我就继续经管着,这么多年了,也是一个念想。”
他指着里间的单人床说:“晚上我就在这里值班。儿子在西安买了房,把他妈接过去帮忙带孩子,让我去,我没有答应,也不愿意离开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魏师傅满脸的严肃和真诚。
一个简陋的照相馆,一份几乎不能保本的生意,却是魏师傅执着的坚守和信念。小小的照相馆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亲眼见证着这个小镇的历史变迁,任凭时光日新月异,它始终默默无闻地矗立着、等待着。
益店小镇,有祖父、父亲几辈人走过的足迹,斑驳的光阴里镌刻下了他们的身影,亲切而广袤的土地上安放着他们的灵魂。这里有我少年时代的记忆,更是我放飞梦想、走向外面大千世界的摇篮。
我知道,今生漂泊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只是匆匆过客,无论我走多远,益店小镇,才是我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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