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乐大典·三弦卷》序
——三根弦的精神与理想
谈龙建
三弦,又名“弦子”,美称“三尺檀龙”,为古代弦鼗之遗器。三弦的历史悠久,底蕴厚重,流传甚广,是中国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其声音明亮浑厚、与众不同,无可比拟;其演奏技法风格独特,语言复杂、具有丰富深厚的积累。三弦不仅是一件音乐表现力极为丰富的独奏乐器,而且在民间歌舞音乐、戏曲音乐、说唱音乐和器乐合奏中一直得到广泛的使用,千百年来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自宋元时期起,三弦逐渐地运用于金、元诸宫调,元散曲,南北曲、弦索调等。明清以来,以昆曲为代表的诸多戏曲,如:京剧、秦腔、郿户、汉剧、蒲剧、各种梆子戏等都把三弦当作重要的伴奏乐器之一。在明末清初兴盛发达起来的民间曲艺音乐,如北方的鼓词(京韵大鼓、西河大鼓、梅花大鼓、东北大鼓等)、时调、码头调、子弟书,以及江南的弹词等,都以三弦为主要的甚至唯一的伴奏乐器。器乐形式的三弦音乐自宋元时期已存在于不同的器乐合奏中,在明清时期逐渐得到成熟和发展,如:“番部合奏”、“洞经音乐”、“弦索合奏(或独弹)”、“十番”、“福建南音”等。明清的三弦名家有:明代北京“都城八绝”中的“三弦绝”蒋鸣岐、陆君旸、张野塘,清代的赵德壁、马三峰;近代的韩永禄、白凤岩、卢成科等。三弦在彝族、白族、苗族、傈僳族、基诺族等少数民族地区也广为流传,其中以蒙古族、拉祜族和白族的三弦音乐更具有典型性和艺术成就。三弦于16世纪下半叶经琉球传入日本,与日本文化融合后成为日本的传统乐器三味缐。
三弦是中国民族乐器大家族中的重要一员,具有悠久的历史,三弦音乐形式多样、内容丰富,以其地域性、民族性、曲种性、剧种性等优势所体现出它独特的社会功能和音乐功能是不可替代的,三弦从千百年前走到了今天,从民间到宫廷;从市民到文人;从边远乡村到古都北京;从塞外草原的蒙古包到西南边陲的山寨;从大西北高原到东南沿海,三弦艺术始终与中国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作为主奏乐器,三弦一直运用在一百多个乐种、曲种、剧种等不同的音乐形式之中;作为独奏乐器,三弦不仅拥有不同风格的独奏、重奏、协奏的音乐作品,还拥有不少优秀的专业演奏家和民间艺术家。三弦音乐凝聚了华夏各族人民的集体智慧,三弦的艺术成就体现了中国人对于文化精神的追求和非凡的创造力,千百年来,三弦艺术为中国民族音乐宝藏的积累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中叶后,现当代的三弦音乐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当代三弦先驱与宗师们诸如:白凤岩“艺是术之本,术是艺之光”的艺术思想;李乙“让三弦唱起来”的美学追求;萧剑声“随心所欲地去运用各种音色,更为完美塑造音乐形象”的教学理念,50多年来深刻地影响着三弦音乐和演奏艺术的传承发展,三弦的音乐体裁、艺术形式、技术质量和表现内容由此获得了具有相当深度与广度的拓展。从冼星海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到李乙的《十八板》,三弦的独奏艺术走上了中国的音乐舞台,而后又走上了欧洲的艺术殿堂。年西安音乐学院率先设立了三弦专业,年中央音乐学院设立了三弦专业,上海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等也陆续设立了三弦专业,从此高等音乐院校三弦专业教学的实践与研究和三弦专业人才的培养进入了新纪元。通过几代人的努力,音乐院校培养了不少以“专业化”、“规范化”为音乐基础;以拥有宽厚学术视野和研究能力为特征的三弦专业人才,为三弦音乐艺术的发展进行了知识积累和才能储备,并已呈现出持续性发展的动力。
年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三弦专业委员会成立,自此中国三弦艺术与三弦艺术家们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平台,在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的指导与支持下,三弦界同仁们携手实现了多项学术目标,取得了不少具有历史价值的学术成果,如“三弦艺术理论研讨会”、“白凤岩艺术研讨会”、“李乙三弦艺术研讨会”、“蒙古族三弦艺术研讨会”、“爱新觉罗·毓峘三弦传谱学术研讨会”等,并且将会议论文汇编成集,为三弦的艺术实践与理论研究积累了一笔笔的财富。然而这些成果是任何人以“一己之力”都无法完成的。
年《华乐大典》的开山之作《二胡卷》完成并付梓出版后,民乐界极其振奋,这是中国民族乐器的第一部典藏,不仅具有功德千秋的学术价值,更是凝聚了中华民族的情感与自信。时任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的朴东生先生曾经三次找我面谈,希望三弦专业委员会尽快启动《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工作,并且强调“从三弦的文献积累乃至你作为主编的学术资历来考虑,都是最具实力来完成《华乐大典·三弦卷》的”。面对朴东生会长的殷切期望,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为此,我与时任三弦专业委员会的顾问和副会长们深入地交换了意见,并对当时三弦专业委员会的学术力量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评估。我们在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后所形成的共识是:《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所涉及的学术领域广泛、艺术品种繁复,且需要年富力强的人才队伍来进行具体的操作。鉴于三弦专业委员会成立之初,其人才储备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境况,我们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多数专家级艺术家已是高龄老人,我们的顾问、副会长大多在70高龄以上,虽然他们的学术积累与艺术阅历无疑能够给予编纂工作以高质量的咨询与指导,然而面对华乐大典这个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心血、精力和能力以及精致细微的编纂工作,我们确实感到力不从心。因此我们认为编纂《华乐大典·三弦卷》的时机尚不成熟,需要等待。朴东生会长最终同意了我们提出延缓编纂的建议。
年华乐大典的琵琶卷、打击乐卷、扬琴卷、古筝卷和竹笛卷面世,又为中国民乐界带来了新的惊喜、新的振奋,人们对尚未编纂的乐器卷仍然充满了期待。年8月以刘锡津为首的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决定启动华乐大典三弦、阮、板胡、高胡、唢呐、笙新六卷的编纂工作,并且提出一年完成编纂、两年完成出版,用华乐大典向建国70周年献礼的规划。作为三弦专业委员会的会长,我深深地意识到,这是一次历史契机,也是一个历史重任,此时此刻,我们必须承担。虽然时间紧,任务急,但是拥有了半个多世纪的艺术实践、学术积淀以及近十几年来的人才积累,三弦专业委员会胸有成竹地接过任务,并且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编纂《华乐大典·三弦卷》的主要工作内容:
1、《华乐大典·三弦卷》编委会的组建与编委会的工作。年三弦专业委员会第四届领导班子已经大幅度地完成了年轻化,为三弦专业委员会的可持续性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为《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创造了天时地利的条件。在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领导的指导下,经过细致而审慎的考虑后组建了《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委会。主编谈龙建;副主编领春;编委张柳萌、程珊、张薇、王玉、高艺真;编委兼主编助理:高伟、张馨元。编委会分工细致具体,各司其责,如:谈龙建负责《三弦卷》框架纲目的设计、文论篇和乐谱篇的审稿以及终稿的整体编辑;领春负责少数民族三弦;张薇负责戏曲三弦;高艺真负责曲艺三弦;王玉负责乐谱制作;程珊负责文论收集与乐人条目编辑;张柳萌负责联络,并与程珊一起整理编辑大事记;高伟和张馨元分别负责西部与东北部地区三弦的乐种、乐谱的收集整理……。颇感欣慰的是,这些年轻的编委们都拥有硕士学位和良好的教育背景,多为高等艺术院校的三弦专业教师,他们有知识、有见识、有朝气、有能力,由于他们的努力、坚持和一丝不苟,才使得《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最终得以完成。
三弦卷的编纂工作始终坚持编委会制度,平均每个月召开一次编委会,交流情况、汇报进度、制定下一步计划,保证编篡工作有质有量、有计划有秩序地展开。凡是与三弦卷编纂工作直接相关的整体构思、宗旨原则、操作步骤、细节拿捏等事项均由编委会讨论,形成集体决议后交由专人负责与执行。
2、《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宗旨:以审慎扎实的艺术精神编纂与载录文献;以宽广博大的艺术胸怀拥抱形式多样、风格迥异、流派纷呈、各具其美的三弦音乐;以实事求是的艺术态度反映史实与记录成就;以美好崇高的艺术追求典藏中国三弦音乐之美。
3、《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内容:三弦的乐器形制、演奏艺术、音乐生态以及音乐传播所独有的特征,决定了三弦卷编纂的特殊性,它既不同于以刘天华创立的学院派为主线而展开的二胡卷,也不同于以江南流派艺术为主线而展开的琵琶卷,三弦卷将以三弦音乐运用的广泛性为主要脉络,以三弦音乐所体现的人文价值为核心思想,以三弦艺术所凝聚的历史纵深与艺术形态为架构经纬。其纲目分类试图涵盖三弦音乐在民间曲艺、民间戏曲、传统乐种、少数民族、专业教学与学术研究中的存活状态与整体性成果。
作为典籍性出版物,我们希望《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能尽量涵盖三弦音乐的古今文献与乐谱信息。《华乐大典·三弦卷》分为“文论篇”和“乐曲篇”两大部分。
“文论篇”包括了七个纲目。其一、“概论”(3篇)。其二、“文献”(历史沿革研究12篇、风格流派与乐种研究55篇、演奏艺术与教学研究11篇、学术研究与音乐评论15篇)。其三、“乐种”(器乐三弦8篇、曲艺三弦12篇、戏曲三弦8篇、少数民族9篇)。其四、“乐器”(7篇)。其五、“乐人”(选录了位三弦演奏家、教育家、作曲家、理论家和卓有贡献的民间艺术家)。其六、“乐事”(具有历史意义和学术价值的事件、书籍、著作、乐谱、音乐会、国家级和省部级专业比赛、学术活动、音像作品等)。其七、“资料”(三弦书籍论著索引、三弦学术文论索引、三弦学位论文索引、三弦音像作品索引)。
“乐曲篇”以收录从古代留存、活态传承、民间流传乃至当代创作中遴选具有典藏价值的三弦乐曲为原则,编录了上中下3册,共五个纲目。上册:一、“乐谱史料”(明代三弦乐谱1部;清代三弦乐谱2部;大相国寺佛乐三弦乐谱1部;民国杨荫浏三弦谱1部)。中册:二、“传统乐曲”90首;三、“协奏曲”8首。下册:四、“独奏曲”89首;五、“重奏曲”16首。中下册大部分乐谱配有音频。
4、《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采用的是收集与约稿相结合的方式。历史文献(包括文论、乐谱、音像)的收集主要依靠出版物的社会资源,最大程度地穷尽信息和资料,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分类、梳理、遴选、刊录,并且将所有收集到的资料信息完整地编入索引,以飨读者与后学。乐人的遴选由编委提名、编委会讨论通过后向条目候选人寄发“乐人条目商榷函”,编委会在收到回函稿件后,按照统一格式标准进行编辑。《华乐大典·三弦卷》中“乐事”即大事记的编写几乎是一件白手起家的工作,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资料。编委们只能通过对老艺术家的采访,以及从乐人条目、书籍乐谱出版、文章报道等各种渠道来寻找历史的蛛丝马迹,然后采用拼图式方法把这些历史信息进行综合性的筛选、梳理,最后整理成文。因此,遗漏与遗憾是难以避免的。
5、三弦乐种的广泛性、乐器形制的丰富性、三弦音色的多样性与三弦音乐的人民性是三弦音乐艺术的重要特征,由于《华乐大典·三弦卷》编纂工作受到时间的限制和人力物力的限制,除了个别专家的特约稿件外,我们只能从相关的著述中进行摘录整理,如王耀华的《三弦艺术论》、郭志鹏的《黄梅戏的三弦演奏艺术》中的相关章节等,我们努力把三弦音乐的独特之处留存在典籍之中。尽管如此,距离我们的理想目标仍然差距较大,遗憾颇多。由此看来,三弦乐种的收集与整理的系统工程只能有待于今后或后辈的努力了。
6、《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工作得到了三弦界众位专家、学者、演奏家以及理论家、作曲家的支持。特别一提的是著名音乐学家张伯瑜教授,依据我的认知,他几乎是当代为数不多的、又深谙民族器乐及其演奏艺术的音乐学家之一了。张伯瑜教授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愈来愈觉得三弦是一件了不起的乐器,我一定要为她正名!”当我请张伯瑜教授为三弦卷撰写一篇前言时,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他在题为《论三弦的人文价值》的前言中写道:“三弦与其它乐器不同,三弦并不是一种乐器,而是一类乐器,……乐器的器形上具有多种多样的变化,构成了一“器”一“类”的特点,即由一种乐器所形成的一类乐器,其中包含多种多样的变体,会弹此三弦不一定会弹彼三弦。这一点又使得三弦跨越了社会阶层、跨越了族性、跨越了地区,甚至跨越了国界,成为了一件流传非常广泛、使用非常普遍的乐器。在这种“符号化”和“普遍性”、文化“定型”和“非定型”之间,以及高雅与世俗之间,体现出的是三弦所具有的人文性的多重内涵。这种“多面性”恰恰是三弦及其音乐的独特特性所在,也使我们认识到了三弦的独特价值。”这一番表述,如此举重若轻,细语轻声,似不惊人,却如同醍醐灌顶!刹然间,我领略到一位音乐学家的胸怀视野和价值观与我等演奏家那般只见树木不见林的“阵地感”之间的巨大差异。由衷而言,当代民乐的纵横进退,音乐学家的作用的确举足轻重。
《华乐大典·三弦卷》编委会在编纂过程中所付出的艰苦努力是不言而喻的,成果与遗憾也总是共存的。制约于当代人的文化认知以及价值取舍的局限,作为编纂者,我们很难做到尽善尽美,但是我们的确是努力了。我们期望能客观地记录三弦传承与发展过程中重要的历史事件、历史文献、历史人物、艺术流派以及代表性作品,我们的期望究竟能否实现,只能有待于后人的评说了!
当代三弦音乐的传承与发展尚且不尽人意,甚至被误解被小视,但是三弦艺术家们一直在坚持,一直在努力。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这些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它却承载着当代三弦艺术家们的苦苦寻觅与孜孜以求:寻觅的是三弦的音韵与魂魄,追求的是三根弦的精神与理想。
《华乐大典·三弦卷》主编
年7月于北京
此文曾经为中央音乐学院年11月在北京举办的“第二届国际三弦音乐周暨蒙古族三弦音乐国际研讨会”的前言,现沿用该文的题目与部分内容,并在此基础上增补了一些与《三弦卷》编纂工作相关的内容,权以作为《华乐大典·三弦卷》的序。
《三弦卷》编委会代表在《华乐大典》首发式上
与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吴玉霞会长、王书伟副会长合影
后记
《华乐大典》是一部记录了中国民族器乐千年发展史的鸿篇巨著,是一项宏伟博大的学术工程,是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带领民乐人完成的一件许多前人想做而没有机会做、当代人想做而没有力量做的大事情。经过三年多的艰苦努力,《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修改和校对工作也终于在遵守了预定的期限、克服了预料的困难、实现了预期的质量中圆满完成了!为此,每一位编委都奉献了心血与智慧,其中的酸甜苦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抚摸成果的幸福感更是难以言传的。此时此刻的我顿悟,《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工作已然为我们带来了一笔意料之外的收获,有意无意间竟成就了一项民族器乐学者型人才培养的系统工程。正是因为三弦卷编委会成员的年龄结构充满了青春朝气,年轻的编委们通过《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工作,不仅对三弦相关资料进行了细致有序的梳理编辑,同时对三弦的历史沿革、艺术流派、传统乐种乃至宗教音乐、少数民族音乐等各类学术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了解,由此获得了一次系统严谨的学习研究与实际操作的学术训练:学知识、学方法、做学问、做事情、做学者,完成了一次深刻的知识结构重塑。我以为,编纂完成的《华乐大典·三弦卷》是纸质的,它以物质的形式保存了非物质的艺术成就,而编纂过程所凝聚的知识精粹和人才成长则是中国三弦事业具有后发之力的非物质财富。
诚挚地感谢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给予三弦艺术得以弘扬之历史机遇;诚挚地感谢朴东生会长、刘锡津会长、吴玉霞会长、乔建中学长的厚爱;诚挚地感谢为《华乐大典·三弦卷》的编纂提供无私帮助的萧剑声先生、王宗葵先生、杨国祯先生、张伯瑜先生、尹茂全先生、佀童强先生、朱宏伟先生、韩宝利先生;诚挚地感谢上海音乐出版社社长、总编辑费维耀先生及其编辑团队的倾力支持与辛勤工作。
《华乐大典·三弦卷》主编谈龙建
年12月
主编谈龙建,编委张柳萌、王玉代表《华乐大典·三弦卷》编委会向三弦老前辈萧剑声教授赠送了新书。
《华乐大典·三弦卷》编委会代表与萧剑声教授合影
供稿: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三弦专业委员会监制:谈龙建总编辑:王玉图文编辑:徐翌婷排版设计:刘雯睿来源:中国三弦喜欢就点「在看」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44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