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云手、一个甩袖、一个转身,台上的女子青衫鼓荡,水袖飘忽。今年61岁的杨凤荣是赞皇丝弦剧团的第三代传承人,她的丝弦艺术道路已经走过四十余年。然而观众对于杨凤荣的印象,还是衣袂飘摇、飒爽光彩,仿佛岁月并不曾摧折她的舞台表现力。
老天爷赏饭吃
年,杨凤荣出生在赞皇县邢郭乡的南邢郭村,她从小就喜欢唱,也喜欢舞台,学校有歌唱比赛总少不了她。“我就是学校里的文艺分子,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村里乡里的歌唱比赛。”
小小年纪的杨凤荣从不害怕舞台,反而特别喜欢舞台。因为嗓音条件优越,慢慢地杨凤荣从村里唱到乡里,从乡里唱到县里。时任赞皇县丝弦剧团团长的陈凤山看到杨凤荣表演后,也禁不住感叹是个好苗子。于是,15岁的杨凤荣顺理成章地成了赞皇丝弦剧团的随团学员。
“随团学员要经过3个月的考核期,考核通过就可以留在剧团。当时剧团有20多个人,我每天跟着他们练功、排戏,一样儿不能少。”踢腿、喊嗓、翻身……每一天的上午杨凤荣都在这些练习中度过,下午就穿戴好衣服开始全套地背戏。“我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练习,只要一背戏,什么苦和累就全都忘掉了。”日复一日的重复,在外人看来枯燥无味,但杨凤荣却是乐此不疲。在寂寞而坚定的练习中,杨凤荣对赞皇丝弦逐步从不熟悉到熟悉。
“纺花织布哼秧歌,扶犁耪地咧丝弦”,丝弦是河北省特有的古老戏曲剧种之一,也是全国稀有的地方戏曲声腔剧种,年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丝弦声腔高亢激越,悠扬奔放,颇具燕赵慷慨悲歌之风。这朵民间艺术之花曾得到周恩来总理的亲切关怀,并留下了“总理六次看丝弦”的佳话。
作为独特的地方曲种,赞皇丝弦用赞皇方言演唱,它的唱腔极具特点,全部音域只有两个八度,下方八度用真音,上方八度用假音,每段唱词最后一字以六至十二度向上大跳后用假声下行,级进甩腔。丝弦尾腔旋律向上大跳翻高,是它的特有标志,具有其他剧种不能达到的高度。时而如怒涛汹涌,时而如激流直下,时而响遏行云,时而低回婉转,波澜起伏,扣人心弦。
“我的嗓音比其他人高,板胡调门高的别人唱不上去,我能唱上去,剧团里的老师们都说我是老天爷赏饭吃。”杨凤荣得天独厚的嗓音条件使她在众多随团学员中脱颖而出。而她对练功学戏的认知,也逐渐从最初的顺其自然接受安排到主动担当。
不止于青衣
《花木兰》中的花木兰,《白蛇传——断桥》中的白素贞,《胡家传》里的王金莲,《铡美案》里的秦香莲……杨凤荣主攻青衣,并且学得很好。
“青衣的表演很美,她的动作要漂亮、细微,青衣的摆动不能太厉害,要稳、大方、端庄。除了基本功之外,还要掌握手、眼、身、步一整套艺术表演来刻画人物的内心感情。”戏中的青衣,既无花旦的活泼俏丽,也无老旦的老成睿智,更无刀马旦的飒爽英姿,但常服素妆里,却自有一种不容轻视的端庄稳重。
杨凤荣是个天生的青衣胚子,她性格沉静,动作稳。杨凤荣全身心沉浸在青衣艺术中,从看到听,从感受到学习,她对青衣着了“迷”——她听着《空印盒》《金铃记》《白罗衫》等代表剧目,体会不同的青衣角色,揣摩声腔与人物的微妙关联。
杨凤荣是青衣演员,但又不止于青衣,走进她的世界会发现,武旦、闺门旦、老旦、武生……各个行当她都演绎得行云流水。在剧团不论大小角色,没有人唱的角色杨凤荣也管唱。有几次剧团主演临场有事儿,都是派她救场,结果剧团的几个大角都由她越唱越红。
“在县级基层院团是不能只会一门行当的,通常剧团需要什么样的角色,我们就能唱、就能演。”杨凤荣提起横跨三个行当艺术的《五女兴唐传》。“凤英这个角色运用了三个行当艺术。一开始上山学艺是小武旦;后来下山回家就是闺门旦;女扮男装打知县那一段是武生。”杨凤荣说,调动起多种行当、程式的艺术,使人物形象更饱满、鲜活,表演也更独特。
山乡姣姣动京华
戏曲是尊奉传统的艺术,在当时,凡是能登台献艺的每一位演员,都必须经过师父的言传身教。杨凤荣的师父程永奇是赞皇县丝弦剧团的老团长,也是剧团琴师,负责剧目的音乐设计,在他几十年来创作的曲丝弦曲牌中,处处渗透着他的艺术精华和匠心独具。
杨凤荣唱的绝大多数戏都是由师父程永奇专门为她创作的。
年,赞皇丝弦剧团创排的新编历史剧《闹书院》进京在中南海、国防科工委、吉祥大剧院等处演出,一时轰动北京,杨凤荣在戏中扮演皇后。说起进京表演这段往事,杨凤荣还历历在目。那是杨凤荣第一次登上大北京的舞台,她一连用了几个“不敢想”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闹书院》由著名编剧曹涌波编写,是一部反映尊师重教的剧目。讲述清朝乾隆皇帝为求强国之本而修书院育人才,王尔立被召为教书先生,对太子及伴读要求严格。而太子在宠臣和太监的教唆下,贪心玩耍,王尔立责罚其跪,惹恼了皇后,遭受毒打。王尔立深感人格受到侮辱,遂修辞呈欲归故里。乾隆皇帝态度由“亲师”到“冷师”再到“亲师”,以深明大义之举留住了王尔立先生。
初排这部戏,原本定的皇后人选并不是杨凤荣,而是剧团的老艺术家王秀金老师。剧团在接到进京演出的通知后,由于当时王秀金年龄已高,为保证演出质量,也为了给年轻人这难得的表演机会,王秀金提出让杨凤荣唱。可是距离进京演出就剩10天,杨凤荣心里既高兴也感到压力倍增。
为了演好这出戏,剧团演职人员,几乎一天12小时不间断练习。程永奇老师专门为杨凤荣创作了属于她嗓子的唱腔,每天不间断地排练、演唱。
“程老师相当严格。”即便是现在,杨凤荣也对当时的传承训练过程刻骨铭心。“只要唱得不对味儿,程老师便不肯罢休,有时一句词能唱30遍40遍。直到唱得对味儿了,他才让停歇。大夏天常常练得汗湿几身衣服。”
知不足,勤来补。一字字揣摩,一句句校准,在哭过、累过、拼命练过之后,杨凤荣“皇后”的功夫一点点长起来了。
“在第一站吉祥大剧院演出时,我心里还直打鼓,不知道北京的观众喜不喜欢赞皇丝弦。没想到一上台,连过道儿里都挤满了人。”看着座无虚席、掌声雷动,杨凤荣唱得更带劲儿了,连演出时花盆鞋底快掉了也没注意。“我上台时总觉得鞋有点儿松,当时唱得起劲儿,也没注意,等我唱完一段下来一看鞋底都快掉了,剧团后勤赶紧去剧院附近又买了一双,现在想想也很后怕,幸亏舞台上没出错误。”
《闹书院》在京城演出了6场,场场爆满,真是“山乡姣姣动京华”。杨凤荣也凭借“皇后”一角,获得第三届河北省戏剧节演员二等奖。
“今天到我这个年龄了,虽然练功减少了,但还能登台,我觉得就是当年基本功练得扎实。”从前学戏、演戏的生涯在杨凤荣的回忆里并不显得苦涩,那些站在舞台上的时刻,在她心中熠熠发光。
流淌乡野的欢乐
20世纪80年代,在秋后到开春的农闲时节,过年和唱戏给农村带来活力和色彩,“那时候,戏台是每个村庄最重要的场所之一,看戏是村民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正月里只要在一个村里唱戏,附近村的人都来看,人山人海。”杨凤荣回忆,年轻时送戏下乡,常常有一日三开箱、一天演三场的情况,“一天都没浪费过”。
“夏天演,冬天也演。各村的小广场、敬老院,我们都去过,有时候要到30多里外的山区去演。”年,正值全面恢复传统戏的时代,大量场次的演出,让杨凤荣不得不扔下刚刚半岁的女儿,随剧团去各地演出。
杨凤荣的丈夫岳书义当时也是剧团的演员,主攻武生。既要维持生活又要照顾孩子,面对家庭现状和自己挚爱的戏曲事业,杨凤荣没法儿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剧团”,妻子对舞台的热爱,岳书义看在眼里。他毅然决定退出舞台,让妻子留在剧团,继续着她的戏曲梦。
对女儿有愧疚有不舍,但丈夫的支持给了杨凤荣莫大的鼓舞。只要登上戏台,她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不觉得累。
“去沧州演出的时候,由于地域不同,当地人听不懂赞皇丝弦,我们一开口,台下就笑声一片。”赞皇丝弦唱腔尾腔翻高的特点让初听赞皇丝弦的人觉得有些好笑。“刚唱的时候,都没人给烧水。但我们唱完《五女兴唐传》第一本之后,村支书就主动去烧水了,台下的乡亲们都拍手叫好。”杨凤荣至今还记得那充满戏剧性的一幕。
从哈哈大笑到拍手叫好,赞皇丝弦剧团唱出了赞皇,唱出了石家庄。
“赞皇剧团的人能吃苦,打地铺、睡舞台,忙的时候一天就一顿饭。有时一天赶几个台口,一个个脸晒得像树皮似的。”杨凤荣说,乡亲们都亲切地称他们为“山榆”剧团。赞皇丝弦就像太行山上的一棵“山榆”,扎根在人民的这片沃土上。
如今,赞皇丝弦剧团每年都会送戏下乡演出余场。但今年受疫情影响,演出停滞了。“本来现在我们应该在乡村给乡亲们演出的。”杨凤荣眼里流露出对戏曲舞台的渴望。
把爱唱进戏里
现在还有人在戏台旁看戏、听戏吗?
近年来,新颖刺激的娱乐方式分流观众的同时,对戏曲艺术发展也带来极大的冲击。随着手机视频、网络视频等新媒体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似乎不需要再去露天看戏了,往日喧闹的戏台在岁月的消磨中残破直至被拆除。
“要是没地方唱戏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儿。”尽管现在有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剧场,舞台布置也好,灯光也绚烂,但杨凤荣至今仍对那高高的戏台念念不忘,“村里的戏台虽然简陋,但站在上面却给人一种使命感和荣誉感。”只要看到台下观众开心地笑了,她的心里笑得更开心,唱得做得就更来劲了。
“等我们这茬人唱不动了,还有人唱戏听戏吗?”唱了40多年丝弦的杨凤荣心里一直不踏实。“缺年轻戏曲演员,缺观众,戏曲艺术发展遇到很大困难。”杨凤荣说,“目前,戏曲爱好者大多是中老年人,缺少年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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