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有“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的说法,被后世引为名言,认为弹弦乐器的感染力不如吹管,吹管却不如人声。然而,人声受限于声带,有音域、音色、和声等无法达到的领域,器乐却远远冲破了这个极限,其声可嘹若天际,可深沉入海,远播八方,又沁人心脾。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天地同和——中国古代乐器展”,以余件的乐器文物规模,呈现了一场来自遥远历史的丝竹盛宴,往日只闻其声的古乐,现在可以一睹这些美妙音符载体的风采了。
四虎镈,西周,铜,通高44.3厘米,铣距27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镈是一种形制似钟的击奏体鸣器,常在贵族宴饮或祭祀时,同编钟、编磬配合使用
“酒酣把笛吹村曲,声曳兰风入山腹。”这句描写笛的诗句来自宋朝诗人赵汝鐩的《渔父四时曲·秋》。传统乐器中,笛的悠扬远播无人可以比拟,唐代赵嘏也写“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笛声随风飘散,可见山气氤氲、泉流清冽,秋湖江天,无处不到。
展览中第一件文物,就是来自河南省贾湖遗址的骨笛。这件骨笛以鹰的翅骨为原料,距今约有年历史,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有音阶的发音器。它的材质来自时人无法企及的天空,被先人赋予了特殊含义——人立天地间自觉渺小,希望感通天地,引召万灵,笛声响起时,天人互答,人便是天地万物主宰。
祭祀神灵时,笛的作用至关重要,展厅中另一件竹红漆描金朵莲纹龙形笛,是清代皇家御用祭天之物。它周身竹质,两端龙首尾为木质,并饰以花草纹,旁孔可坠五彩流苏,极尽奢华。在清代宫廷中,笛子的使用范围很广,朝会中和韶乐、丹陛大乐、祭祀乐、采桑乐、凯旋乐等都会有笛子,宫廷中还会备两把不同调式的笛子,在阳月和阴月循环使用。人们期望借助笛与神交流,听懂神的智慧。
贾湖骨笛,新石器时代,骨质,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祭天庆典这样的隆重场面,需要更加宏大的乐器组合与之匹配,首推编磬和编钟。
同样是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类始终疲于生存,他们狩猎采摘时,发现了敲击的力量可以驱赶野兽,而带有节奏感的敲击生动悦耳,可以激发内心的愉悦,“以节为拍,呼之为歌,舞之为蹈,伴以敲击”,古老的磬随之诞生。
打击乐器磬,传说在三皇五帝时由高辛氏发明制作,一直延续使用到清代。它取材于片状的石材,被加工成曲尺一样的形状,钻孔悬挂并敲击。《尚书》里说,古人“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这种石器原本可能是一种劳动工具,先民们发现不同大小的石头可以敲击出不同的高音,后来又把这些石头连在一起,成为编磬。磬的声音清脆悦耳,与击铜类似。商代出土的磬文物,一般都是三角形,外形也很美观。
单独的磬被作为“鸣以总众聚”的信号,而在古代宗庙祭祀或宗族大典时,编磬与编钟合奏,作为雅乐中的重要篇章。商代编磬三枚一组,殷墟也出土过五枚一组的编磬,战国时期,楚地的编磬雕龙立凤,以金色装饰其线条,石磬上刻大量铭文,以记录其制作情况和乐律。要敲击必定离不开工具,磬槌的材质选择更为挑剔,要抗冲击力强,不劈不裂,成型后也不能太粗影响拿取,材质还要便于车旋加工。
绿釉、三彩人首陶埙,唐,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除左一为绿釉外,其余为三彩。唐代出土的陶埙,样式多样,不再是单一的椭圆水滴形庞道琼/摄
20世纪70年代,山西省夏县东下冯遗址出土了迄今为止最早的实物磬,展览中的这件商代前期的东下冯石磬就来自这里。东下冯遗址位于山西南部夏县东下冯村北青龙河两岸台地上,正处在传说中的“夏墟”范围内。这件石磬出土于二里头文化、东下冯类型文化层,时间是夏末商初。石磬的表面用细质沙岩打制,但未经打磨,表面还有些粗糙,且凹凸不平。中间偏上有一个悬挂所用的孔,两面钻透。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更像是一块取自天然的大石片,而不是一件精心制作的乐器。
既然是大型祭祀乐器,编磬的奢华感必然要高于同时代的其他乐器。乾隆二十九年(),皇帝下令制作过一套碧玉描金编磬,采用新疆和田玉琢磨而成,两面饰以描金双龙戏珠和流云纹,纹饰的金黄色与玉质的碧绿色相映生辉。十六枚编磬共用一套架座,分别悬挂于上、下层梁上,自低音至高音依次排列。
妇好墓鸮纹特磬,商,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周朝的音乐文化空前发展,周礼体系中有专门的音乐机构,演奏场面恢宏庞大,王者四面六十四人、公三面三十六人、侯三面十六人。周朝时见于记载的乐器已经多达70多种了,依照其材料不同分为“八音”。八音指分别由青铜、石头、陶器、木头、竹子、蚕丝、葫芦和皮革制成的金、石、土、木、竹、丝、匏、革八类乐器。现代人熟知的八音盒,名称即由此而来。随着制丝技艺的成熟,中国古乐器史上的明星——琴出现了。展览中最受瞩目的乐器,是以九霄环佩琴为代表的几张古琴,它们被单独陈列于一个区域,其上空间装饰了屋顶架构,灯光幽暗,步入其中如雨夜听琴,体味一份自然而然的宁静。
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灌制了一张名为《地球之音》的纯铜镀金激光唱片,唱片中选取了27首体现地球人类文明艺术成就的名曲,随旅行者号飞船一起进入茫茫宇宙,这些曲目用以同可能存在的外太空生命进行生命信息交流,其中有一首来自中国,即古琴曲《流水》。
据传《流水》为伯牙所作琴曲《高山流水》中章节,此曲流传至唐代被分为《高山》《流水》两部。现在我们听到的《流水》基本上都是晚清青城山道人张孔山“七十二滚拂”的版本。
据说司马相如写了一首《如玉赋》赠给梁王,辞藻之华丽,气势之恢宏令梁王欣喜不已,便赠给司马相如一张“绿绮琴”。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即为桐木与梓木结合之精华。古人制琴以泡桐属的木材作面板,梓树树的木作背板,称为桐天梓地。西方木质乐器采用硬木薄板作材,以求导音共振,制作古琴选取的却是软木厚板,求的是直取木质本音,乐器音质更沉稳而中和醇厚,这一特质也造就了古琴沉稳淡泊的性格。琴的种种特质,使其与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有着天然无法割裂的联系,如果以物比人,那么琴就是文人。
名琴都有自己极为风雅的名字:南北朝时的谢庄有一把琴名为“怡神”;宋代宣和殿万琴堂藏有名琴“春雷”;楚庄王得到一张好琴,名为“绕梁”,琴声袅袅萦绕,似有勾人魂魄之功;东汉文学家蔡邕曾亲手制作过一张“焦尾”,琴材自烈火中抢救出来,这张琴依据木头原有的长短、形状随形而制成,音色独特。
九霄环佩琴,中唐,漆木,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琴的表面由生漆包覆,使它可以长久流传。天长日久,琴身就会出现龟裂断纹,成为藏琴者鉴赏品评的话题。展厅出现的几张名琴,不仅可追溯几百年历史,且还可弹奏,如九霄环佩琴,经宋人周必大判定制造者为唐代名家雷氏,琴身通体发小蛇腹间牛毛断纹。周必大评价此琴音质“故声和可以仰马,意杀形之扑蝉”。“大则歌南风,小即治单父,举不出斯焉。”
彩绘弹琵琶俑,北齐,陶,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此件文物中横抱琵琶演奏的姿势,是为了方便骑在马背上演奏,提高重心避免颠簸,是游牧民族的音乐特色余冠辰/摄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乐府细分为大乐署、鼓吹署、乐坊和梨园。乐器种类之繁荣是最好的例证,据唐代段安节的《乐府杂录》中记载,此时的乐器已经超过了种。唐代出土的骑马乐俑很多,展厅中可见年陕西西安礼泉李贞墓出土的多件。他们手持不同的乐器,有排箫、铜钹、鼓吹、笛子等,如一支行进中合奏的乐队,带着异域奔腾的色彩,奔赴中原。唐的开阔使华夷一家,万国来朝,造就了气象恢宏、辉映千古的灿烂图景。
展览中的一把琵琶,被放置在圆柱形的玻璃展柜中,人们可以度观看它的结构工艺。琵琶的面板由桐木制成,背板却通常会用紫檀之类的硬木,比一般的乐器更厚,共鸣箱呈现扁浅的瓢形,并不利于共鸣。故琵琶弹奏时主音厚实,余韵却不足,声音颗粒碰撞感十足,干脆利落,节奏明快,如同白居易所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而曲终时,又“轻拢慢捻抹复挑”,“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拨片扫动之中,似乎可以随意操纵人心,听者神思始终被揪紧在几根丝弦之上。
四弦琵琶,琵琶被称为民乐之王,是弹拨乐器之首,在封建时代,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对它喜爱有加,它还是敦煌壁画的历代洞窟中被描绘最多的一种乐器余冠辰/摄
琵琶被称为民乐之王,是弹拨乐器之首,在封建时代,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对它喜爱有加,它还是敦煌壁画的历代洞窟中被运用最多的一种乐器,约有件,分为两种样式,一种是直颈琵琶,一种曲颈琵琶。
琵琶弹奏一般竖弹,反弹琵琶是敦煌壁画中的独特的艺术样式,约有40多个,反弹有的是用直颈,有的是曲颈,研究人员曾复制过一把反弹琵琶的乐器,并镶嵌了贝壳,将一组乐伎形象绘在上面。
宋元时期市民生活丰富,乐器的制作更加精良。勾栏瓦舍中杂剧表演很受大众欢迎,乐器的伴奏需求被进一步放大,二胡、板胡、笛、琵琶、三弦、锣鼓等成为流行乐器,在市民生活娱乐中普及。乐器不再是贵族独享,音乐也不再专属于文人雅士。
二胡,顾名思义为二弦胡琴的意思,始现于唐朝,它并非中原乐器,最早出现在隋唐时代的北方部落“奚”,也名奚琴。二胡琴筒以六边形居多,琴筒侧面是一层薄薄的蟒蛇皮,皮面中心是琴码,琴码固定两根琴弦。明代以后,戏曲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主流艺术文化,而拉弦乐器的音质恰好满足了戏曲伴奏的需求,二胡得以迅速发展。
京胡,史善朋竹琴社制作。京胡为京剧而生,它伴随着京剧兴起,见证了国粹的风华绝代
京胡是专门为京剧伴奏的拉弦乐器,它的发展时间虽短却自带光环。清末,京剧受到皇家统治者的垂青,一跃成为全国最有声望的戏曲剧种。琴师不仅仅要伴奏演员的唱腔,还要参与唱腔创作。京剧以唱西皮腔和二簧腔为主,京胡的伴奏也为适应不同的声腔而随时改变它的定弦音高。为切换方便,通常琴师都会准备三至四把琴放在身边,每一把的定调都不同。京胡为京剧而生,它伴随着京剧的兴起,也见证了国粹的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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