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会
王炜(陕西省)
关中平原的西头,八百里秦川的末端,俗称西府。西府有一种习俗叫跟会,是方言,意即看戏,逛庙会。我在西府的宝鸡生活了很多年,当然也去过郊区农村跟会。眼下白露已过,天气转凉,看看桌上的台历,再过大约一个月左右,就又到跟会的时候了。
在西府,农村办庙会叫过会,也叫唱戏,市区西南郊一带通常是在阴历九月九。过会是村上一年当中的大事,也是展现村里兴盛繁荣的机会。村上去年过会了,今年还要继续过,如果去年过了今年不过,人都跑到别的村跟会去了,就会觉得村上少了人气,村民们也会脸上无光,对人说起来,自然也是不太美气的。
一个村唱戏,往往提前十天半月就传出风了,听说某某村今年唱戏哩,唱戏就成了一种企盼,一种期待。唱戏就要搭台,有的村上原本就有戏台,没有的后来也基本上都建了,因为戏台是一个村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实在没有的,就得专门搭一个,戏台是一次庙会的中心,是必须要有的。
至于唱什么戏,不用说基本上都是秦腔,毕竟秦腔是中国西北最古老的戏剧之一,且起于西周,源于西府,核心地区即为本市的岐山(西岐)与凤翔(雍城)两县,后成熟于秦。故而秦腔在西府是很普及的,也很受欢迎,几乎男女老少都会唱上几段,就连城市的公园里,也常能见到秦腔自乐班的人轮番着唱上半天。
围绕着过会,相关的事情有很多,并不是简单的唱唱戏就行了。要提前规划好小商品交易场地,要为各种摊位统一划好地方,要确保过会期间的治安、卫生和安全等不出问题,如此种种。像过会这样重要的事,村委会须在年初就计划好,尤其是到了下半年,一入了秋就要筹划安排。
当然,跟会的人是不用操这些心的,到时候“跟”上会就行了。爱跟会的人老早就会打问,今年哪个村唱戏,哪个村是哪几天,是不是在同几天,到时候去跟哪个村的会呀。听说这个村请的是某某县秦腔剧团的,那个村请的是另一个县的,哪家剧团的戏唱得好,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总算等来了过会的日子。市里通往郊区的几条公交线上,车上挤满了去跟会的人,大多是大叔大婶,以及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他们手里提着马扎子,上车后往下一放就坐在上面,大家便知道是结伴去跟会的。到了戏场一看,看戏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前面有坐着的,后面有站着的,也有四周三三两两扎堆闲聊的,就等着开戏。
戏台下渐渐地坐满了人,戏台外还有一拨一拨地赶来。大妈们坐在马扎子上和身边的老姐姐闲聊着,有的怀里还抱着小孙子。好几个小孩在戏台前跑来跑去,大人们怕娃跑丢了,不时地上去将其拽回来。大爷们则多戴着石头镜,悠闲地和旁边的老哥谝着,两眼还不时地从镜片上面瞅瞅戏台上的幕,急切地想着啥时才能开场,可戏台上乐器家伙什总要响上好一会,然后却又是一片长时间的沉寂。
终于,随着台上一阵紧锣密鼓,以及唢呐、板胡、梆子等的演奏,大幕徐徐拉开,“会”就算正式开始了。村庄一下变得喧闹起来,村里村外的路上人头攒动,人挨人,人推人,挤得水泄不通,戏场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在看戏的人群中,只有大爷大妈们看得最认真,也最仔细,像《三滴血》《周仁回府》《三娘教子》《十五贯》等戏本,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但还是看得有滋有味。
上午看完戏,从戏场回家的路上,几个老戏迷还在聊着戏里的情节,虽然戏的内容已经很熟了,每看一回都能把戏文背下来,但说起来还是兴致不减。老哥几个小胳膊上挂着马扎子,两手还连比带划的,把戏的朝代、背景、人物和发生的地点,讲得如同第一次看那样激动,一路上还商量着回去吃完饭睡一觉,晚上接着再来。
过会是要持续好几天的。这些天里,村庄里人声鼎沸,十里八村的乡党都往来赶,有的要到庙上去求神许愿,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祈求家人四季平安;有的要来看大戏,美美过上回秦腔瘾,一扫生活中的种种不顺心;但更多的是来凑热闹的,就是来感受下过会的气氛。本来农村文化生活就少,而这里既有唱戏的,又有卖货的,还有风味不同的小吃,还能顺便走亲戚,好不容易一年才这么一回,说什么也要来看看。
戏场外长长的路上,商贩云集,两边的摊位一家挨一家,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大到床单被罩,小到针头线脑,各种生活日用品,生产工具,农副产品,可以说是一应俱全。还有镶牙的,卖膏药的,针灸治病的,穿上白大褂往路边的摊位上一站,后面再挂上一张口腔图或是人体穴位图,煞有其事地吆喝着。哪怕是剃头的,卖老鼠药的,算卦的,也能在庙会上占有一席之地。
缓缓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不由得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大多数人就是逛逛,也没什么目标,只是这里东西齐全,有些东西即使在城里的商场也难以见到,而这里几乎啥都有。这个拿起看看,那个放下走了又转回来拾起瞅瞅,架不住摊主不断地喊着,“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最后下了决心,既然碰上了就买了,也算不白来跟会。
最热闹的还是戏台旁另一条路上的小吃摊位,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家一家走过去,能看得人垂涎欲滴,直咽口水,有羊肉泡馍,有糖糕,有锅盔,有撒子麻花,还有凉粉、米皮、面皮、甑糕、荞麦饸饹……。光是面皮就有擀面皮,蒸面皮,烙面皮几种,馋得人都走不动了,真是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三两同伴来到摊位前,踏踏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要碗凉粉,体会一下跟会的快意,好不自在。卖凉粉的大妈麻利地调起一碗,边调边问食客,辣子多嘛少,一手端着碗,一手抓起一缕细长的凉粉,熟练地从盆里蘸上红滋滋,亮光光的油泼辣子,不禁吊起人的胃口。吃完这家凉粉,再去那家尝两个糖糕,才没有跟了趟会还缺点啥的感觉。
也许有城里人会觉得庙会上尘土飞扬的,摊上的小吃不太干净,其实这些年乡村道路及主要场地都已硬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只要真正见了戏场外各种各样的小吃,让你来不及想那么多,禁不住那色那香那味勾人的诱惑,不由得和同伴坐下来吃上一碗。就像有人说的,跟会不吃点啥,就像没来一样。如果没吃就走了,回去也会后悔的。
在西府呆得久了,就对当地民俗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后来就对这个跟会的“跟”字很感兴趣。跟会之所以是跟,而不是逛或者是看,再或是转,而是用一个跟字,感觉再贴切不过了。光一个跟字,就有不少学问在里头:一方面是执着,哪有庙会就去哪,庙会到哪就跟到哪;另一方面是跟着大伙去过会,也有跟在其后,随大流的意思在里面,非常有地域特色,反复咀嚼,饶有余味。
关于跟会还有一说,那就是年轻人跟会,并不是真的为了看戏,而是为了看“人”。当然这里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庙会上和自己心爱的人相见,小伙子给姑娘买衣服买雪花膏什么的,俩人一起跟会吃好吃的。再或许还有的平时没机会,借着跟会到戏场看看,到小吃摊上转转,说不定就能转出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邻村佳人来。
夜幕降临,戏场上仍是一片喧嚣,路灯和戏台顶上偌大的几盏白炽灯照亮了周围的农舍,也照亮了村庄的上空。戏台上的秦腔通过扩音器传得很远,一会是老旦高亢激昂的拖腔,一会是枣木梆子击节时发出的“桄桄”声,一会又是尖细清脆的板胡声,连离得老远村庄下边的公路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戏散了,人们带着身心的愉悦与享受,簇拥着踏上了回家的路。黑夜中远处的塬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戏场及村庄的路上依旧灯火阑珊,仿佛在送别跟会的人,也期许着他们明天能再来。
作者简介
王炜,陕西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会员。中学英语高级教师,陕西省骨干中学校长,陕师大教育学学士。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曾在《散文百家》《文学月报》《首都文学》《作家导刊》《现代作家文学》《文化艺术报》《秦岭文学》《宝鸡日报》《榆林日报》《宝鸡作家报》发表多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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