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民乐界,像李恒这样集演奏、教学、理论研究和创作于一身的艺术家,并不多见。作为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资深教授,李恒不仅桃李满天下,还出版了《板胡基本功训练》《板胡演奏基础教程》《板胡演奏教程》《板胡教学法》《板胡演奏艺术》等教材、理论书籍,发行了《李恒板胡独奏专辑》《李恒板胡作品专辑》等音像制品,创作了《秦川情》《易水行》《叙事曲》《沂蒙颂主题随想曲》《远望》《秋夕》《往事》《胡笳十八拍主题随想曲》《剑魂》等板胡、民族管弦乐作品。多才多艺,学识与修养兼具,让他在民乐界不乏粉丝和崇拜者。
在一个早春的午后,笔者如约来到李恒教授的家。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他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听他讲述自己数十年来与板胡、与中央音乐学院、与中国民乐相遇、相知、相守,互为滋养、彼此成就的过往经历,笔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与感动之情。
从失之交臂到首任板胡教师
李恒于年出生在河北省定兴县,从小喜欢听戏的他,尤其对村里评剧团中担任重要角色的板胡乐师羡慕不已。小学二年级时,心灵手巧的父亲为他做了人生第一把板胡。他便拿着这件“宝贝”跟着大人们一起通宵排戏,结果因为太痴迷和白天上课总是打瞌睡,受到老师的批评和警告。后来他考入容城县中学并加入校业余文艺活动小组,才有了和同学们光明正大排演评戏的机会。如果说是时代和生长环境促成了李恒与板胡的相遇,那么他后来能走上专业道路并最终与“央音”结缘,则彷佛有一双神秘的命运之手在暗中助推。
年,河北容城中学毕业时与同学们的合影,第四排左五为李恒
年,李恒无意间在中学校园的报栏里看到中央音乐学院的招生消息,拿着借来的5元钱兴奋地赶往北京,却得到考试已结束的噩耗,一腔热情被无情浇灭。之后不久,他又从学校报栏里看到刚成立不久的天津音乐学院(当时还叫河北音乐学院,其入学后改称现名)在保定招生,这一次李恒抓住了机会。
在天津市河东区十一经路中央音乐学院原校址上创建的天津音乐学院
初建时期的“天津院”师资、教材都不完善,但招考老师认为李恒的音乐基础不错,人也比较灵,按照“先上马后加鞭”的时兴作法,还是将他录取,使其成为该院附中首位板胡专业学生。入学的头两年,虽然主科学习难以进行,但李恒并没有混日子,而是认真系统地学习了有关作曲理论专业的课程,这为其后来从事民乐创作打下了良好基础。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李恒附中三年级,大学部板胡专业学生王玉芳被学校派到北京跟板胡演奏家刘明源上课,并与来天津演出交流的张长城等板胡名家学习。于是李恒便有机会由王玉芳带着“边学边教”,直至年本科毕业。除此之外,李恒还自己跟随天津歌舞团程今老师上过几次课。
年李恒在天津音乐学院琴房门口练琴从天津音乐学院毕业后,因历史原因他并未直接就业,直到年9月才被分配到中国音乐学院。那是一个动荡年代,正常的教学秩序被打乱,李恒真正开始教授板胡,是在年“中央”“中国”两所音乐学院合并组建“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以后。年底,“五七艺大”被撤销,中央音乐学院恢复名称和建制。之后的年,中央音乐学院和中国音乐学院再次面临“分院”。李恒因认同院长赵沨提出的“中西并举,兼收并蓄”的办学主张,选择留在“中央院”。从当年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的失之交臂,到成为该院民乐系首任板胡专业教师,李恒这一步走了21年。
教师要做好学生的“装修设计师”
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李恒白手起家,在中央音乐学院创建了板胡专业。谈到教学,他认为“把学生教出来”是教师的天职。因此既要对学生无私,不能像民间艺人那样“留一手”,又要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在他看来,每个学生都是一间“毛胚房”,而教师就是一名“装修设计师”,应根据每个学生的性格特征和学习经历,挖掘他们自身的艺术潜力。
作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板胡专业人才,李恒经历了没有专职教师,没有教材,拉几首评剧曲牌就是一学期全部学业时代,因此他深知建立一套科学、规范的基本功训练体系,编创更多的演奏曲目,总结、提炼板胡表演艺术的规律和特点,对于板胡专业教学的重要性。年,他编著并出版了我国第一本比较系统的板胡技术训练教材《板胡基本功训练》。在编写过程中,他吸收了西洋弦乐器的一些训练方法,同时也兼顾了民族乐器的演奏特点,不仅有常规性的对左手、右手、节奏的训练,还包括第四部分——地方风格训练。中央音乐学院原院长王次炤评价其“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板胡技术训练教材。正由于中央音乐学院在板胡教学中强调基本功训练,学生的技术能力才明显超越于其他院校的学生”。在这之后,李恒又陆续编写了《板胡演奏基础教程》《板胡教学法》《板胡演奏教程》《板胡演奏艺术》《板胡曲谱》等板胡教材、曲集和研究论著。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板胡教学的系统性、专业性和理论性,丰富了授课内容,促进了板胡专业教学质量的提高。
古人云:“欲致其高,必丰其基;欲茂其末,必深其根。”李恒深有同感,提出民乐人只有打好基本功底、拓宽知识结构,才能更有底气和韧性。他经常告诫学生要在注重技术训练的同时,提高审美品位,丰富文化修养,一专多能。其学生中:张旭光曾跟随吴钊先生学习古琴;马东岩弹得一手好钢琴;姜克美年在北京音乐厅举行毕业音乐会时,一口气用板胡、京胡、二胡、中胡、高胡5种胡琴演奏了7首不同时期、风格的独奏、协奏曲。同时,深谙中国民乐“创演”合一之传统的李恒,还建议民乐专业学生学点作曲,让民乐演奏家兼作曲家的优良传统发扬下去。
教学中的李恒在学生们的眼中,李恒是一位令人又爱又敬的老师。爱是因他能做到无私地对待每一位有才气的学生,身体力行地为其争取机会;敬是因他从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改变自己的看法。教师最大的财富就是学生。看着刘建明、苏敏、马东岩、姜克美、刘冠廷、牛长虹、张旭光、蔡阳、李峰、韩爽、胡瑜、单丹峰、王舒、胡穆楠、武婷、王猛、张珊珊、孙铭浍等一批批学生成长起来,李恒自己也倍感欣慰。
上图:年4月,李恒与学生姜克美在学校大礼堂门口合影
下图:李恒夫妇与马东岩(第一排左一)、单丹峰(第二排左二)、胡瑜(第二排右二)、李峰(第二排右一)等学生合影
坚持演奏和创作,
为教学“保驾护航”
数百年来,板胡一直是中国戏曲、说唱的主要伴奏乐器,直至20世纪40年代末,才在张长城、刘明源等演奏家的努力下,逐渐发展成为一件具有独特表现力和艺术个性的独奏(合奏)乐器,登上了音乐会的舞台。经过多年的教学、实践与探索,李恒认为,要想让板胡艺术有更大的发展,教学、演奏、创作三者缺一不可。因此,平衡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使之互为补充、互相促进,是他多年始终坚持和努力的方向。
如果说教学是李恒的主业,那么演奏和创作则为之起到了压舱石和助推器的作用。自上世纪60年代,李恒从在天津音乐学院附中读书开始,就一直坚持演奏、创作“两条腿走路”,有时这种一度创作与二度演绎重叠的胸有成竹,让他觉得作曲就是其第二专业。让他记忆比较深刻的是20世纪90年代的两次演出。年12月30日,李恒与新加坡文礼联络所华乐团合作,在新加坡大会堂举办“板胡之夜”音乐会。“这台音乐会我既是独奏者,又是全部作品的创作者和编配者,演绎自己的原创作品让我在舞台上得心应手。”李恒笑着回忆。还有一场音乐会,也令他至今记忆犹新。年3月31日,他在台北市“两厅院”演奏厅举办“李恒板胡独奏会”,由台北琴园国乐团担任伴奏。“我分别用高音、中音、次中音和低音4种板胡演奏了《大姑娘美》《河北花梆子》《春城节日》《秦腔牌子曲》《山东小曲》《河南梆子腔》《影调》《汾水情》和《串调》等9首乐曲;同时运用4种不同类型的板胡演奏,这在台北尚属首次。”虽然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谈起这一特殊演出经历,李恒依然充满自豪之情。站在海内外的音乐舞台上,一次次地被台下观众们的热情所包围,李恒愈发感受到他和板胡之间那妙不可言的缘分,同时也更加坚定地朝着艺术高峰攀登。
将板胡艺术推向一个新阶段
谈到自己的创作初衷和理念,李恒表示:“民乐的发展在于创作,尤其是板胡,如果没有足够多、足够有分量的作品,这件乐器就难以立足。民乐演奏家对乐器性能及演奏法、风格等较为熟悉,在创作上有自己的优势。这也是我多年来矢志不渝坚持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时,他也强调,板胡具有较强的民间性和地域性,过去的板胡作品多以地方民间小曲和戏曲曲牌为主。而民族器乐要想有更大的发展,不仅要说“地方话”,还要会说“普通话”;作品要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也要有冲破地域制约、能被更多人接受的现代音乐语言。另一方面,虽然音乐没有国界,但有国籍,板胡创作要扎根民族土壤,以我为主。“不论是‘坐在中国的车上吸收一些外国的养分’,还是‘坐在外国的车上寻猎一些所谓的中国元素’,所有的探索与借鉴,最终的目的都是为发展中国民族音乐,创作出的作品要为广大民众服务,并为之喜闻乐见。”李恒说。
李恒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年11月21日,他将自己历经3年时间潜心创作的《壮乡新歌》《回旋曲》《秦川行》《叙事曲》《沂蒙颂主题随想曲》《远望》6首板胡独奏、协奏曲,呈现给首都观众。其中既有对社会主义新生活的赞美,也有对沂蒙山革命精神的颂扬,有对奋发图强的改革者的讴歌,也有对美与丑人生哲理的揭示。这些作品进一步扩大、深化了板胡的表现内容,使其能够反映深刻的社会现实、抽象的人生哲理,适应时代的审美要求,同时也进一步丰富和提高了板胡的演奏技巧和艺术表现力。
音乐理论家袁静芳曾评价:“李恒音乐会上的作品,根据内容需要出发,不拘泥于板胡传统的演奏规格,大幅度地提高了板胡演奏水平,把板胡演奏水平推向一个新的阶段,基本上完成了板胡演奏艺术从民间到专业的过渡,为板胡演奏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可喜的贡献。”这场在中央音乐学院大礼堂举办的板胡作品音乐会,标志着板胡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同时由于其恰巧与谭盾、周龙、瞿小松等“新潮”作曲家的多场音乐会临近举行,也在整个音乐界引起强烈反响。一批风格多样、技法各异的民族器乐新作品集中问世,可以说形成了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个民乐新创作现象。
李恒对中国民乐创作的贡献不仅在创作板胡乐曲,他还灵活吸收西方现代作曲技法,引用奏鸣曲式、复三部曲式及复调等因素,创作出版了《浅易民族管弦乐合奏曲集》《中国民族管弦乐合奏曲集》,其中含24首民族器乐合奏曲和多部唢呐、三弦、琵琶独奏与乐队的作品。年12月,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于校歌剧音乐厅举办“李恒《中国民族器乐作品》演奏会”,上演了年至年这三十多年间李恒创作的7首民族管弦乐代表作品。李恒表示,这是对他一生创作理念的实践检验,希望能够抛砖引玉,让更多从事民族器乐演奏、教学的同道中人,参与到民族器乐的创作中来。
年12月18日晚,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于校歌剧音乐厅举办“李恒《中国民族器乐作品》演奏会”。上图从左至右:胡瑜、胡穆南、牛长虹、李恒、姜克美、张旭光、蔡阳、王舒
数十年来,李恒对板胡的坚守与执着,是源于热爱。因为热爱,再加上历史、机遇和努力,让他的艺术人生充盈丰满且富有活力。如今虽然已经离开教学一线,但面对民族音乐的未来发展,他仍未停下思考的脚步:“民族音乐要发展要走向世界,首先要有文化自信。只有立足于民族土壤,其作品和演奏的生命力才会长久。”
张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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