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姜建华
以下为采访摘要
在音乐中,追求内在的生命力
△姜建华
姜建华,年出生在上海,她母亲家是一个有着文艺喜好的大家族。
姜建华:爸爸妈妈、姨、舅舅都会唱戏,家里还有二胡、板胡、京胡、坠胡……什么胡都有,表哥、堂哥都学二胡,我从小就在摸二胡。哥哥们上学不在家,我就偷着把各种乐器拿出来玩,也不会对弦,把乐器弄得乱七八糟的。二胡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茶杯,一个玩具。
姜建华10岁开始正式跟着在上海音乐学院当老师的舅舅学习二胡,12岁那年在一次少年宫的演出中,被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老师挖掘,赴京求学。年,中央音乐学院来了一位世界著名的音乐家,时任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小泽征尔。姜建华为他演奏了一曲《二泉映月》。
姜建华:演奏《二泉映月》时,我的头基本都是低下去的,当时第一段还没拉完我就听到有哭泣的声音,后面我抬起头时吓我一跳,小泽征尔先生满脸泪水。演奏完,小泽先生马上站起来紧紧拥抱我,他看着我的手说“没想到这首优美的旋律深处,隐藏了这么多的喜悲哀乐。这个悲哀,让我如同断了肠的难受。”然后他问这是什么乐器,能给他看看吗。
△小泽征尔听姜建华演奏《二泉映月》
这张照片纪录的就是小泽征尔第一次听到姜建华演奏时的现场,当时日本的《朝日新闻》以此为题,刊登了文章《小泽先生感动的泪》,传遍日本。
姜建华:我觉得二胡和其它弦乐不太一样,它特别有歌唱性。虽然弦乐都是用弓子拉的,但二胡没有指板,弦下面是空的,所以通过揉弦的轻重和弓速的变换,好像能拉出自己唱不出的心声。
二胡伴着姜建华已有半个世纪,她说这个乐器就像自己的老伙计,日复一日,看见,摸到,拉一拉,心里才会踏实。许多年前,在她还是学生时,曾经面临过一次重要的选择,当时奥地利的世界指挥大师卡拉扬,和柏林爱乐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在听过她的演奏后,曾经力邀她去改学别的乐器。
姜建华:当时柏林爱乐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抓着我的手看每一根手指,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当时紧张得不得了,他问我多大岁数了,我说18岁,他说“OK,你还小,我决定教你小提琴。”田川:有没有心动?姜建华:有心动,我冷静地在这两件乐器间考虑,就像找对象一样,我更喜欢谁就要跟它一生在一起。最后我觉得我不能离开二胡,离开二胡我可能会变得不安,我的一切生活都会改变,甚至说严重一点可能精神会不正常。二胡对我的陪伴就像每天都要喝的茶一样,不拉我难受。
△卡拉扬在姜建华演出后拥抱她
年,已是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的姜建华,在小泽征尔的力邀下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远赴日本,开启了长达21年的旅日生涯。
姜建华:一开始心情有点压抑,因为得一个人迎接每天的生活,我觉得每一步都是困难的。人是需要说话的,但语言不通我跟谁都说不了,这是我在日本时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我该怎么办?在这个时期,我有幸认识了一位在中国大使馆教日文的老师,小林老师。她不但每星期都教我日文,还教我茶道和花道。田川:您觉得茶道和花道对您的音乐有反哺效果吗?姜建华:关系太大了,我的性格比较开朗,在舞台上是需要有这样的表现力的。但从茶道和花道里,我慢慢开始懂得,我要在音乐中追求内在的,内涵的生命力。残败或残缺之美的状态,就是日本文化中的“侘寂”,但他们从不会去解释它,因为说出来状态就破了。所以我深深地感受到,音乐是表现抽象美感的最好介质。
△姜建华(上排右一)小林老师(下排右二)
“做梦时,梦出了二胡的创新”
这首叫做《大河的一滴》的曲子,本是根据日本作家五木宽之所著同名小说拍摄的一部电影的配乐,围绕一个生命无多的父亲和他家人的关系,以女主人公视角缓缓展开的一个感受生命、学会爱的故事,也是泡沫经济的癫狂和混乱之后,日本人对生命价值的重新思考。
姜建华:25岁去日本留学,我和二胡一起和世界接轨。成为职业演奏家后,我的观众大多是日本或是欧洲西方的朋友,怎么让他们懂得中国音乐之外,还能感到这件乐器有多了不起呢?比如我为什么演奏歌剧,因为二胡是最近似人声的乐器,那为什么不用这件会唱歌的乐器去唱呢。
△姜建华赴日时期
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姜建华和她的音乐朋友们对二胡有了更多的期待,为了给二胡的演绎开拓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她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练习新的曲目。
姜建华:我对大难度小提琴作品做了很多尝试,小提琴有四根弦,所以音区比二胡宽阔,音色对比也更强烈,那有没有可能把两根弦做到像四根弦那么丰富呢。田川:您觉得现在做到了吗?姜建华: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每次小泽先生都在舞台上把我和二胡介绍给大家,但当时二胡的曲目还比较少,所以小泽先生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问我会不会拉《流浪者之歌》。用二胡演奏这首曲子最大的问题是音域不够,很多音放不进去,但小泽先生当时已经把这首乐曲的演出安排在一个月后了。天呐,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上台表演,但曲子里的音我还放不进去,所以就非常焦急,每天都要琢磨很久,吃饭的时候也在想。奇怪也非常可笑的是,我后来在梦里用两把二胡完成了演奏。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音乐家,还能在梦中做出创新。
姜建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准备了两把二胡,一把二胡定弦为sol和re(低音二胡)另外一把是la和mi(高胡)这样就像小提琴一样,有sol、re、la和mi四根琴弦,可以和小提琴一样的原调和西洋乐队合奏,由小泽先生指挥完成了《流浪者之歌》。
△姜建华用两把二胡演奏《流浪者之歌》
姜建华在日本的20多年里制作了近30张专辑,而二胡在流行领域受到大众欢迎,则源于另一个日本音乐家的创作,坂本龙一。坂本龙一凭借着年《末代皇帝》的配乐,赢得了奥斯卡最佳电影配乐大奖,而在熟悉的旋律乐曲中飘扬着的二胡的声音,就是姜建华的手笔。
△姜建华与坂本龙一合影
田川:日本作曲家们的创造力是非常丰富的,您数过和多少位作曲家合作过吗?姜建华:可能合作了十几位作曲家。安生庆为了创作二胡作品,专门从日本来到中国了解我的二胡,他还借了小泽征尔先生的二胡摸一摸,了解怎么拉。所以说要想创作一首二胡作品,真的要下很大的功夫,得懂得这件乐器,甚至得学习二胡,才能知道哪一块音区是最好的,怎么能让二胡有创新。
年姜建华的专辑《故乡热情》,获得日本第17回金碟大赏的特别奖。这是一个以唱片销量做排名竞逐的奖项,而姜建华的这张专辑是唯一上榜的古典音乐唱片。
△姜建华二胡音乐专辑《故乡热情》
田川:您对音乐的要求非常高而且很严肃,严谨的态度和自由创新会有冲突吗?或者要怎样去平衡?姜建华:这个问题特别好,其实我是一个特别自由、个性特别强、很淘气的人。我的认真,是从我的钢琴伴奏遠藤郁子那里学来的。当时因为演了很多场巡回演出,人就疲惫了,所以我对演出就有点不认真,她感觉到后就跟我说“姜桑,今天的音乐会,可能是这个孩子出生后来听的第一场音乐会,他可能因为这场音乐会而爱上音乐,爱上生活。也可能一个病人听了音乐会后,就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正好这一天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一起来听音乐会,他的妻子得了癌症,音乐会结束后她到后台找到我拥抱我,然后跟我说“你的音乐给了我力量,我要为我的丈夫,为我的家人好好活着。”听她说完,我明白了遠藤郁子跟我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一个音乐家整天都有巡演,演多了可能就会变得无所谓,就会忘掉认真、严肃这两个词的含义了。认真,第一要认真在原谱上,要做原谱的奴隶。好好认识作曲家是怎么写,为什么写这张谱子的,要了解他的身世,生活环境。只有在理解之后,我才有权利去再创作,再想象。严谨、开放、创新,要在这些基础之上去做,用我全部身心去表现每一个音,每一个乐句,每一首乐曲,献给我的观众。
年,姜建华受聘为高崎艺术大学二胡特任教授,并首次设立了二胡专业。她的学生里也有不少已经成为老师,开始在日本继续教授二胡。都说倦鸟思归,姜建华也是一样。年,在日本音乐界为二胡开宗立派后,她结束了那里的生活,举家回国,回到昔日的母校中央音乐学院,成为这里的二胡专业研究生导师。
编导:李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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