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慎宝
在过去的岁月里,在走过的生活痕迹里,不免有许多尘封的记忆,它如同死灰中明灭的火星,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那些记忆是美好的,就像燃烧过的焦炭,火焰没了,但温度还在。如,国家施行《枪支管理法》以后,在社会上已经看不到持枪的民众,但是我常常怀有那份持枪的感情,怀念那些造枪和玩枪的乐趣。
我的儿童时期,是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不像现在有琳琅满目的玩具可玩。即使商店里摆卖一些简单的玩具,农人家的孩子也舍不得拿钱去买,只好玩诸如自制泥哨和小木枪之类的玩具。也许那时多看些战斗影片的缘故吧,孩子们都特别崇拜影片中那些持枪杀敌的勇士,于是纷纷持枪效仿。月光朗照的夜晚,一群群孩子们用蓖麻棵制作的蓖麻枪攻取“山头”,街上传来一阵阵冲杀声;酷热的夏天,孩子们在山溪里洗澡时,用自制的水枪喷水打起了水仗,那打闹的笑声洋溢在山野;到年关了,孩子们买不起辞岁的爆竹,就用自行车链条和车轱辘辐条制作火柴枪,偷出家中一盒盒火柴压在火柴枪里听了响声。童年的我,与自制的玩具枪相守相伴,与枪产生了相守的感情,于是常常向往那些爱枪习武的解放军,在幼小的心灵里,逐渐萌生了长大要当解放军的念头。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对玩枪的档次和规格也随之高了起来,常常盼望自己有一支电影里指挥员手持的盒子枪。邻居小娃的爷爷就会模仿电影里的盒子枪制造土短枪,到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小娃就有了自己的小土枪,有时拿出来填装上灰药打枪。看着小娃那涂着红漆拴着红缨的自制小短枪,我羡慕极了,经常去小娃的爷爷屋里观察他是怎样手工造枪的,打算有朝一日,自己也制作一支日思夜盼的心爱的短枪。
就在我着迷短枪的时候,小娃的枪惹事了。冬日的一天晚上,小娃的奶奶点燃煤油灯给小娃疏开被窝让小娃睡觉,谁料,小娃的奶奶在拉开叠得整齐的被子时,便听到“轰隆”一声震响,床上的被褥即刻起火升起熊熊火焰,火光照得室内外通亮,险些燃着了屋顶。小娃的家人见此情景,便边喊边提水灭火。幸亏救火及时,没有酿成大的火灾。火扑灭了,小娃的奶奶还连惊带吓地哆嗦着身子蹲在床下嚎啕大哭。起火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缘自小娃那支土短枪。原来,小娃的奶奶在拉扯被子时,没料想被角划动了盖在被子下的短枪枪机,枪打响后随即引燃了被褥。
这次枪火事故发生后,小娃的爷爷再也不宠着小娃玩土枪了,剥夺了小娃的持枪权。爱枪如命的小娃,却耐不住这无枪的日子,于是到我家和我商量偷出他爷爷的造枪工具和零部件我们开始造枪。三十公分长的无缝钢管是从在工厂做工的邻居大哥那里央求来的;枪托是从木匠大叔那里锯来的核桃木板的下脚料;枪机和用来引火的撞针,是我和小娃找了点铁头子,拿到铁匠炉上让铁匠师傅按照我们绘制的图样打制的;其他如连接枪机和撞针的弹簧、固定枪管与枪托的铁箍,都是从小娃爷爷的工具箱里拣的。做枪的部件齐备了,我们就按照事先画在硬纸板上的图样,一边琢磨一边进行安装。我俩在我睡觉的偏房的小土炕上反复琢磨安装了两周时间,终于把盼望已久的短枪制作出来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短枪了。此时的心情,像久憋的尿液突然释放一样,痛快极了。
按照小娃爷爷的造枪规程,枪安装完成后,必须效枪,就是将枪管里最大限度地装满灰药,引火放响后,如果枪管不破裂或者不爆炸,此枪就可放心使用了;如果枪放响后枪管破裂,此枪就可作废,不敢随便使用,使用了会有危险。
有一个星期天,我和小娃分别从自己家里悄悄偷出地瓜干到集市上卖了,用所卖的钱再从集市上买回灰药和电光子(做引火用)。当天下午,我们就带上枪、枪药、铁丝和母亲用来纳鞋底的麻线,急匆匆地去了村西岭上。西岭上有一棵粗大的柿子树,树的很远处有一个村民打石头挖出的很深的石窝,我们选好这样一个地势开始效枪操作。我们在枪管里装填灰药,用树枝捣紧,然后我带着枪、铁丝、麻线和电光子就很快爬到了树的杈桠处。我在杈桠处站稳双脚,便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先是用铁丝把枪横向固定在粗壮的树枝上,再用麻线拴住露在枪托下面的枪机,把麻线扔给树下的小娃,由小娃把麻线一根一根地结到石窝里。看到小娃把连接枪机的麻线结好了,我便扳开枪的机头,在机头咬合处的枪管后端压上一个电光子,这样就准备就绪了。我下得树来,跑到石窝里,与小娃一块趴伏着,把用来扣动枪机的麻线系在食指上,一边口中报数,一边拉动麻线。麻线牵动枪机,枪机扳动机头,机头上的撞针抨击枪管后端的电光子,电光子的火星引燃枪管里的灰药,就在这瞬间把枪放响了。随着山野里“扑通”一声闷响,效枪的全部过程就这样完成了。我和小娃激动地手舞足蹈地跑向那棵拴枪的柿子树,急忙爬树看看枪管裂缝没有。我俩爬上树,看到那支心爱的枪完好无损地拴在树枝上,我们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
效枪后,按照我和小娃的事先约定,把枪存在我家,小娃可以随时到我家玩枪,不让小娃的爷爷奶奶知道这枪是我和小娃共同制作的。后来,我和小娃又偷偷地造了同样的短枪,给了小娃,而开始造的那支枪就归我所有了。我从此园了梦寐以求的持枪梦。在那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放学后,我在家或者出坡放枪,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同村的小伙伴们,为我有一支能打灰药的“真家伙”而羡慕不已,经常到我家看我打枪,久而久之,我成了出了名的“孩子王”。
小时候,农家的孩子每逢放学或者放假,都免不了上山割草拾柴禾。我出坡时,总是把枪放在筐里,到山上放上几枪,玩够了才去干活。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同往日一样,用筐背着枪,与十多个孩子吵吵嚷嚷地上山了。那时正值初冬,山上的干草和树叶都被人们拾得光秃秃的了,块块庄稼地里连庄稼棵也没有了,到了那里,拾柴禾确实有些犯愁,于是又痛快地玩起枪来。我蹲在沙土软软的花生地里,从筐里取出枪就开始装灰药。灰药装完捣紧,正要打开枪的机头去压电光子时,不小心枪机挂住了我肥肥的棉裤打弯处,枪立刻“扑通”一声震响,枪口斜着对准地面,把沙土打得四散飞扬。我顺势仰卧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两眼发黑浑身哆嗦,起不来了。正在围拢着我好奇地观看我装枪药的孩子们,像炸了锅,吓得四散逃离,幸亏枪口向下,没有伤及孩子们。
我的短枪走火的消息很快不翼而飞,传到我父母的耳朵里。我刚从山上回到家里,就突然从里屋冒出那恶狠狠手持木棍的父亲来,他骂着追着要没收我的短枪。说时迟,那时快,我见状不妙,拔腿就跑出了大门,霎时就不见人影了。父亲追出来,四处寻觅,也没发现我藏在哪里。我在柴禾园的草垛里躲到夜幕降临,我便悄悄地回家,趁父母在屋里吃晚饭,我从室外的窗台上爬到经常摸麻雀的屋檐下的架眼(盖屋卸掉架子后留下的方孔)旁,把短枪用破布包好藏在了架眼里。我从窗台上悄无声息地下来,低头进入屋里。担着心的母亲见我回家了,便心疼地一边向父亲使眼色不要打我,一边让我吃饭。尽管这样,父亲还咬牙切齿地大吼道:“你再玩那玩艺儿,我就给你砸得稀巴烂!”……从此,我再没敢拿出来肆意玩枪,有时趁父母不在家,偷偷地拿出来比划几下。
没了枪,生活中似乎没有了乐趣,于是就设法寻找其他快乐。
在我的同班同学中,有个会拉板胡乐器的外村同学,他拉出的悠扬的乐曲触发了我学习拉板胡的念头。拉板胡不是随便入门的,常言道,定定弦,学三年。要想学好拉板胡,必须自己拥有一把板胡,像玩枪一样着迷地反复练习。买一把板胡价钱很贵,那时的农家是不舍的买板胡给孩子玩的。我那同学的板胡也不是买来的工厂货,是用秋木和椿木以及钢丝牛鬃自制的,是白茬子木色,没有涂漆。有一天,我与那同学说,让他回家给我也做一把板胡,我给他钱。谁知,他也喜欢玩枪,知道我有一支短枪,他便提出用枪换板胡,就换他正用着的这一把。我于是欣然答应他了。次日上学时,天刚蒙蒙亮,我借父母尚未起床的当儿,爬上窗台,从屋檐下的架眼里取出久违了的枪,装进母亲缝制的书包里,飞快跑到了学校。在教室外面的墙旮旯里我们交换了。从此,我睡觉的炕头上就经常挂着一把胡琴,回家完成作业后就叽叽嘎嘎地拉上一段曲子。我拉的最多的曲子是《卖花姑娘》……初中毕业考入高中后,再也没有时间拉板胡了。那把板胡一直挂在我的炕头上,直到我高中毕业才送给了朋友。
也许我一生中注定了枪缘,高中毕业后的第二年我成了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兼民兵副指导员,带领基干民兵扛枪打靶。那时,我村有三支“53式”战争年代退役的老式步枪,由我负责保管。白天打靶比赛,夜晚巡逻护村,我都是忠实的持枪者。玩的是真枪实弹,寻找的是枪响弹出的快乐和刺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枪支收回县武装部统一管理,我也外出参加了工作。参加工作后,在工作之余还是没忘玩枪。自己花块钱买了一支兵工厂制造的单管猎枪,到派出所办了持枪证,每逢星期天或者节假日,就约上几个有枪的朋友和同事,巡山逛坡,尽享玩枪的乐趣。
《枪支管理法》颁布十多年了,再没有玩枪的机会了。每逢勾出玩枪的记忆,在偷偷自乐的同时,不免也越发意识到持枪存枪造成事故的危害。全民持枪的美国,枪杀事件频出,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警惕。从而可见,禁枪,不仅极大地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和政治的安定,更重要的是保持了生态平衡。没有了猎枪,野生禽兽也逐渐多了起来,它们成了与人类和谐相处的朋友。
作者周慎宝,济南钢城区人,退休干部,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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