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文新在制作唢呐。 “三年琴,五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千年琵琶万年筝,唢呐一响全剧终。”说起这段老话,老爷子笑出了声,言语间,满是对唢呐“谁与争锋”的骄傲。“曲儿小,腔儿大,它可是民乐器的‘扛把子’,那不是浪得虚名,音频是钢琴的2倍,音响是钢琴的4倍,音色突出,画面感和穿透力强,‘抢戏’可不是靠声大。”发旧的眼镜片下,透出了一个音乐匠人的专业精神……
这位年近70的老人,叫丛文新,丛氏唢呐的第四代传人。
太爷爷的“镇店之宝”一把秤杆子做唢呐
哈尔滨松北区凯利广场,在各种汽车配件店的“包围”里,隐藏着东北三省唯一一家唢呐厂——丛氏唢呐。门店外,连块牌匾都没有。推开一楼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堆放一地的长形木块,还有3台数控机床。此时,丛文新正在为新制作的唢呐调音,从事近50年唢呐制作的丛文新是这儿的“掌柜”。跨越三个世纪、一百多年,聊起他们家有关唢呐的故事,丛老只是对时间有些模糊。
“我太爷爷曾在鼓乐班当学徒,学会了唢呐演奏和制作,现在算起来,我家从清朝末期就开始演奏和制作唢呐了。”丛文新说,太爷爷出生在河北省,在那里学习了唢呐演奏和制作。“说起来挺遗憾的,我现在都不记得太爷爷叫什么名字,之前家里还有一本族谱,可惜‘文革’时被烧了。”虽然族谱不在,但老丛家的第一支唢呐却保留至今,这把唢呐是丛文新的太爷爷用当时收来的秤杆,钻了三四个月才做成的,气盘也是用舀水的葫芦瓢一点点磨成的圆。
爷爷“不务正业”成立红白喜事“演出队”
年,丛文新的爷爷丛玉良出生了,成为丛氏唢呐第二代传人。“虽然那时家家户户都种地,但我爷爷却把吹唢呐当成主业。从那时起,村里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他就去吹一段。爷爷这一生,基本没下地干过活。在村里,这叫‘不务正业’。”丛文新说,后来河北闹饥荒,爷爷带着5岁的父亲和7岁的姑姑投奔在黑龙江省泰来县的好友,用一根扁担挑着俩孩子走了整整两个多月。
在泰来县落脚后,丛玉良用家里留下来的那支唢呐继续吹奏。他还和当地一个吹唢呐的组织了一个“演出队”。队里有两人吹唢呐,一人打镲,一人打鼓,再加上一对儿唱二人转的。县里谁家有事儿了喊一声,“演出队”就去帮忙。碰到心情好的,能赏几个钱,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钱,顶多给他们留一桌酒席,也就五六个菜,剩下的菜打包回家给老婆孩儿。“县里也不是天天有婚丧嫁娶的事儿,单靠吹唢呐来养家糊口实在太难了,爷爷也没啥手艺,只能靠给县里有钱人家劈柴、挑水挣钱,那时挑一桶水才五厘钱,日子过得苦啊。”丛文新说。
父亲“改造升级”擀面杖椅子腿都能“成材”
作为丛氏唢呐的第三代传承人,丛文新的父亲丛佰青从十三四岁就跟着“演出队”当学徒。丛佰青一边打镲一边学习吹唢呐,还跟“演出队”里唱二人转的学会了拉板胡。虽然在当时,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找“演出队”来演奏,但“演出队”的社会地位不高,甚至还被很多人瞧不起。直到解放后,人们才慢慢认可“演出队”,丛玉良和丛佰青爷俩也开始通过演奏唢呐赚钱贴补家用。
丛文新说,父亲为了赚钱,曾到泰来县的星光大队种菜,每天能赚3毛6分钱。“那时爷爷和父亲每次出去演出,每个人能赚两三毛钱,吹一天下来,俩人最多能赚6毛钱,这在当时能买挺多东西呢,一般都会置办衣服、袜子之类的生活用品。”而家里留下的那支老唢呐因为音不准,已经不能满足演出需要,于是在爷爷帮助下,父亲开始制作新唢呐。“在那个年代,哪有什么好木材呀,能找到一个秤杆子算不错了,父亲还曾用擀面杖、椅子腿啥的做过唢呐呢。”丛文新说。虽然这些老唢呐现在已经不能演奏了,有的甚至已经开裂坏掉,但丛文新还是小心地用布把它们包起来,这一支支唢呐不仅凝聚着丛氏唢呐的制作手艺,也是老丛家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缩影。
“看会吹唢呐”的丛文新“露脸”万人音乐会
年,丛文新出生了,只要父亲和爷爷出去演奏,他就跟着跑前跑后看热闹。虽然丛文新表现出对唢呐和板胡的极大兴趣,但父亲却不让他学。“他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别像他们一样吃苦挨累,还不受人待见。”没人教,丛文新就趁父亲下地干活时,把挂在墙上的板胡拿下来偷偷练习。刚练明白怎么拉出声,就被父亲发现狠狠揍了一顿。摸过了板胡,丛文新还想试试唢呐,于是又冒着挨揍的风险偷吹唢呐。极具天赋且刻苦的丛文新打动了母亲,在母亲几番劝说下,父亲同意了丛文新学习乐器演奏。10岁时,丛文新先学了板胡,11岁时学习唢呐,也正式成为丛氏唢呐第四代传承人。
“可不像现在小孩子学乐器,家长得哄着、陪着,我学唢呐的模式基本上是‘他吹我看’。刚开始就是纯粹听音儿,看父亲吹奏。在这过程中,我要记住音高、音准、手型,手指按哪几个孔能出什么音,动哪个手指,音调会有变化,父亲没什么理论知识,只能靠模仿和悟性。”丛文新说,刚开始他只能趁着父亲下地干活时,才能拿着唢呐模仿父亲的动作进行练习。练习没几个月,丛文新就具备了“绝对音准”,听到一个音他能马上说出音名。15岁时,丛文新在县里小有名气,更成为学校宣传队的文艺骨干,业务水平甚至能“领导”老师。16岁时,丛文新已经能演奏上许多乐曲了,拿手曲目包括《百鸟朝凤》《八条龙》《小龙尾》《一枝花》等。
少年时丛文新锋芒毕露,还在一次万人音乐会露过脸。“我记得那是年左右,16岁的我有机会参与学校组织的文艺汇演,在泰来县的万人广场演奏了唢呐曲《天大地大》,当时整个泰来县能有4万人左右,三分之一都到了演出现场,我至今还记得观众给我雷鸣般的掌声,特别有成就感。”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其他小伙伴在外玩耍,而他整天憋在家里练琴、背谱的功夫没白下。
18岁时,丛文新来到大庆做了力工,凭借出色的音乐才华,年5月,调入大庆市采油三厂文艺宣传队并成为队长。5年后,宣传队解散,丛文新选择热处理工作成了一名“钢铁大夫”。直到年,大庆市歌舞剧院面向社会招收唢呐专业演奏员,丛文新凭借扎实的演奏功底成功应聘,从此走上了专业音乐道路,也在大庆市东风新村扎了根。
丛洋正在调音。
儿子从小听“暗号”逼出来一个“科班出身”
第五代传承人丛洋从小受到父亲丛文新的艺术熏陶,从7岁起就随父亲学习唢呐演奏与制作。“时代不一样了,接触的信息也多了起来。在六七岁的年龄,正是对好多事情都好奇的阶段,身边的小伙伴都在楼下玩,丛洋当然渴望能下去跟小伙伴儿们在一起。不过我们爷俩有个约定,只要‘暗号’响起,他就必须回家。”丛文新告诉记者,那时他们住在一栋5层的小楼里,他家在最顶层,每天儿子放学后,都可以跟小伙伴在楼下玩会儿,可等他下班回来,只要吹响唢呐,就是吹响了“召唤”儿子回家练功的号角,“有时是几个单音,有时是一小段乐曲,比较随机,主要看我心情。”丛文新说,儿子刚开始并不是十分喜欢唢呐,但他知道这是家里几代人传承下来的东西,也就跟着学了。
直到丛洋10岁左右,他在学校组织的文艺汇演里因为表演唢呐赢得了一件毛衣后,才真正意识到唢呐原来能给他带来荣誉和认可,这时才真心喜欢上了唢呐演奏和制作。年,丛洋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黑龙江艺术职业学院校唢呐专业,在校读书期间,他多次去北京、上海等知名院校拜师学艺。21岁时,丛洋顺利考入黑龙江省歌舞剧院,如今已经成为省歌唢呐声部首席演奏员。他算是丛家百年来第一个“科班出身”。
7岁的丛子越能独立拼装唢呐。 7岁大孙子不仅会拼装还为自家唢呐“代言”
年6月,丛文新把大庆东风新村的唢呐厂搬到了哈尔滨凯利广场。在丛文新看来,祖辈留下的传统手艺不能丢,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本、忘根。
“现在,我11岁的孙女丛诗诺和7岁的大孙子丛子越已经开始学习唢呐演奏和制作了。”丛文新说,大孙子丛子越只要看到父亲和爷爷制作唢呐,就会凑到跟前认真学习,别看现在只有7岁,但他已能独立完成唢呐拼装的工作了。丛子越还自告奋勇当起了丛氏唢呐的“代言人”,“瞧,这唢呐多好,是丛氏唢呐家的,这是我爸做的,也是我做的,我会做唢呐了!”丛子越手里拿着3支唢呐,瞅着镜头满脸骄傲地推荐自家唢呐。而这条视频也被丛洋和丛文新发到朋友圈,获赞无数。
几个月前,小孙子丛天越降生。只要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一响,小家伙不哭不闹,目不转晴盯着爷爷看。丛文新希望这几个小娃娃也能肩负起第六代传人的责任,把丛氏唢呐制作这门老手艺一直传承下去。
获得三项专利的加键唢呐。 “手工作坊”申请专利一支加键唢呐卖出8万元
从一块方木到一支精致的唢呐,要经过车外形、扩内膛、钻孔、打磨、调音等二十几道工序。制作过程不仅需要精湛的木工技艺,还要懂乐理知识,更重要的是能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说起唢呐制作,丛文新相当有发言权,要知道他可是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父亲练习唢呐演奏和制作的。
别看唢呐个头小,里面的门道可不少。市面上常见的唢呐有D调、C调、F调、E调、G调等20多种,唢呐根据调性不同,长短也不同,自然价格就不同。入门级的唢呐价格从元至元不等,一般选用的是红木、黑檀木、大叶紫檀木。像用百年老红木、印度小叶紫檀木等木材制作的唢呐,价钱自然也会贵一些。当然,也有一些爱好者愿意花重金收藏,丛文新就曾做过用海南黄花梨定制的唢呐,一支小唢呐价值2万多元。
丛氏唢呐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不断革新和超越的过程。丛文新和儿子丛洋通过研制新刀具、使用数控机床等先进机械设备,让古老的纯手工制作变为半手工半机械制作,以前三四个月才能做成的成品,现在不到一小时就能完成,大大缩短了制作时间。
经过长期实验和摸索,丛氏唢呐制作工艺日趋完善,深受众多知名音乐院校教师、演奏家及唢呐爱好者的青睐。“之前,我制作的唢呐都是供学生使用,身边亲戚朋友有喜欢的就送一把。退休之后,我才有时间研究唢呐的批量生产。”丛文新说,作为东北三省唯一一家唢呐厂,每年他制作的唢呐数量大概在至支左右。年,丛文新荣获了“年度中国民族乐器十大制作师”称号。
近年来,为了更好地满足唢呐爱好者的演奏需求,丛文新父子俩开始琢磨加键唢呐。“传统的唢呐只有高音唢呐与低音唢呐两种,这种加键唢呐,在一支唢呐上结合了两种音高,高音低音转换游刃有余,十分流畅。”丛文新说,父子俩研究的加键唢呐曾在年和年获得加键唢呐外观设计、钛合复金属件唢呐、两段碗唢呐三项国家专利。去年在上海举行的国际乐器展览会上,丛氏的一支加键唢呐被一名爱好者用8万元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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