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毓瑜
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2书友大马
有人敲门。
“大马,是你。”
“三毛死了,我怕你一个人难过,我来安慰你,救你来了,我给你带来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来,把这束紫色的玫瑰换掉,紫色是忧郁的颜色,她会增加你的痛苦的。”
“大马,谢谢你。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不是小女孩,我……”她的眼睛红了,不是为三毛,而是为大马的周到和绅士般的呵护,还有同是性情中人的由衷感动。
而此时住在楼上的朱婆婆,又爬在了转角楼梯的扶手上,伸长颈子向张言屋子里张望。
“朱婆婆,你在看不要钱的西洋镜呀,好不好看?”李老妈在楼下压着声音说。
“李老妈,你快上来,楼上张家老二看风光都像耍朋友了。”
张言的黑屋,是这幢走马转角的焦点、中心,也是李老妈得到新闻的地方。只要有人来,不管是男的女的,都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有啥法,小老百姓就是这样,别人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兴趣,就是他们的娱乐。让他们看去吧,说去吧,住邻居,惜邻居,张言习惯了。
前两年,张言对凡高很是着迷,对他的《向日葵》尤其喜爱,还有他那奇特的个性和人生。于是,她到图书馆想找一找有关凡高的生平记载。就在这时,《凡高传》映入了她的眼。正当她伸手时,突然一双粗骨骼的大手从她头顶划过,抢先从书架上取走了这本书。
“啊……”她叫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男人停止了取书的手,低下头看着她。
“我,我想要……《凡高传》。”
“哦,你对凡高有好感”,他一字一字地说,“好,凡高,好,凡高很可爱,我对他也可以说很崇拜,那我们可以因为凡高而成为好朋友了。女士优先,你看。”
“不,你看。其实,我也不懂画,尤其是油画,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也不懂画,我是学中文的,我和你的目的一样,也是好奇。”
张言笑了,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不坏,有点可爱。
“我在青山机械厂,干秘书。”
“青山机械厂,哎呀,太巧了,我们学校就在你们旁边。”
“华一小学?”
“对,华一小学。”
“老师?”
“不,搞后勤。”她的脸红了。
“我原来的工作也是属于后勤,当炊事员,后来,读了职大,就成了秘书。”张言笑了,为这个男人的善解人意。“你就叫我大马吧,厂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张言,弓长张,语言的言。”
事过不久,大马竟然给她带来了《凡高传》。
“《凡高传》?”张言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偷来的,图书馆的,送给你。”大马咧开厚厚的嘴唇一笑。“不行吗?”
“我这里真成了藏东西的耗子洞了……”张言捂住嘴笑了。
现在这本《凡高传》放在张言的书架上,成了她的藏书,成了她和大马友谊的象征,黑屋也成了大马常来拜访的地方。
“你的屋子真漂亮,真的,我很喜欢你这儿,不是你说的耗子洞,是温馨而浪漫。精致而又可人。”大马咂咂嘴巴,仿佛屋里真有股子香甜味,“就像英国人铜壶茶炊里的下午茶。”
“你喝过英国人的下午茶?”张言笑了。
“没喝过,我是从小说里看到的,也是凭想象想象的。”
“你真会联想,从中国到外国。”
“不,是你的房间让我产生了联想。其实,你的房间氛围很好,可以作个沙龙什么的,让文人、闲人都来你这里聚聚,会产生小说、诗歌、爱情什么的。”
“对,作个沙龙,我第一个报名。”推开板壁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曾在井筒子楼无遮无栏公共厨房窄窄的水泥洗衣槽上,浑身脱得精光洗过澡的木木。
木木披着一头瀑布样的长发,麦子色光滑的皮肤,小而长的眼睛,端庄的鼻梁,浑身流动着灵气,是个让女人看见就不能随意亲近,而男人看见就不能随便遗忘的女人。
木木是个艺术闲人,并雅俗共赏。她在张言的生日时送给她一个自己制作的布娃娃,多年前为了维持生计和上美院的理想,曾跟一个老木工学习木匠。她天生聪慧,在完成了家俱仍至木桶、脚盆的制作后,她开始制作小提琴。
小提琴可不像制作脚盆、木桶那么容易。不仅是外形的制作考究、精致,而小提琴的共鸣更是一个难得解决的问题。上图书馆找资料是一回事,而具体的操作又是一回事。
木木天生来好像就是解决难题的,她的聪慧帮助了她,她到乐器店去帮忙,不要工钱,只要吃饭,乐器店的小领导很喜欢她这个不要钱的工人。她对小领导说:“我喜欢小提琴,以后进货到厂里搬运也不用另叫人,我去。”
就这样她顺利地走进了工厂,目睹并在心里记下了小提琴第一工序到最后一道工序的制作全过程。自然她也是个细心人,每次到厂里进琴,她都只看一道工序,回来后马上就按图索骥的依样画葫芦,完成小提琴制作的第一道工序,如此循序渐进,一年多的功夫,她完成了第一把小提琴的制作。然而声音并不好,共鸣也差。
她大胆的把琴拿到工厂去,师傅们的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叫林比国的年轻师傅对她说:“这不是小提琴,这是板胡。你知道吗,制作小提琴的原木,都是生长期上百年的琴材,采来还不能马上用,要放在空旷的地方让它‘自然失效,’过了这一关,才能成为真正的琴材。就是如此这些经过‘自然失效’的琴材,还要在库房里呆上十年至二十年,才能用来作琴。你以为这样简单,拿块木板就成。”
木木不好意思的笑了。
“作为琴材的原木,用手敲,就会发出一种金属的声响,你看,你做的小提琴,琴身敲起来,就没有这个效果。”林比国热心的说;“还有,做小提琴要有酒窖,最好是葡萄酒的酒窖,把半成品的小提琴悬挂在酒窖里,当酒气在酒窖里萦绕时,这样酒的微分子就会熟化新生的提琴音色,这样制出来的提琴音色就像葡萄酒一样的醇美。只不过我们厂里没有这样的葡萄酒窖用来熟化新琴,所以我们厂里的小提琴也只是如此如此而已。”
木木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制作一把小提琴竟含有这样深奥的学问。更让她不能小看的是林比国他对小提琴制作不仅是技术的,对于酒窖里酒的微分子熟化新生的提琴音色,更是人文的。这不能不让她肃然起敬。
“在这个世界上,意大利的提琴制作最好,像制琴巨匠克雷蒙纳、斯特拉底瓦利、瓜奈里,我们终其一身的努力都无法企及,简直就是横在我们面前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它是我们制琴人生命中永远的痛。”林比国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痛,现在人的心里还有好多这样的痛,正如沈从文先生早就说过的一样,国人追求的是“钱袋的饱满,兴趣的通俗,”想不到在这个小小的厂里还深藏着这样为琴、为制作小提琴痛苦的人儿。曲高和寡、百里挑一,这样的男人是值得爱的男人。
在林比国的指导下,木木对小提琴作了悉心的修改,作品完成了,她和林比国的爱情也成熟了。
她的小提琴以店里便宜三分之二的价格卖了,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简直是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她请林比国去咖啡店喝正宗的巴西豆磨成的咖啡,请他去下馆子,然后又去解放碑的电影院看夜场电影。就在这一夜,木木把自己的处女给了林比国,这个为她指导修改小提琴作品的男人。
看着自己似红玫瑰绽开在床单上的鲜红、骄艳,木木哭了,哭得伤心、尽情、尽意。飘浮的生活、流浪的生活,无依无靠生活,终于找到了一个停靠的地方,一个遮蔽风雨的去处。
林比国看着床单上绽开的红玫瑰,紧紧的抱住木木:“乖,傻妹妹,别哭,我会珍惜你的,现在你是我的亲人,比我的父母姐妹都亲的亲人,我会好好待你的。”
“真的,不骗我。”木木眼里盈着泪花笑了。
这一年木木二十岁,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女人,她的指导老师是林比国。
此时的木木已是24岁的小妇人了,成熟、风韵,自带三分女人美。今天的打扮是随意的家居装束,白布衬衫,咖啡色的长布裙,有一种不可模仿和言说的美。木木是开得繁茂华贵带刺的玫瑰,而张言只是路边一朵当春天来临、无人照料随风摇曳不起眼的自生自灭的小黄花。
大马见着木木,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可以怠慢的人,赶快站起来“稀客,非常的欢迎你。”大马用绅士般的礼节,弯下腰,夸张的用手在胸前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用客气,你好,有烟吗?”她问。
“当然。”大马掏出烟,为木木点上。
“你这个家伙,真是洒脱。”张言快活的说。
张言喜欢木木,不为别的,就是为她的聪慧,为她今天随意的自然美,还有她那传奇般的制作小提琴的过程和爱情。
她为结识木木而高兴。木木是除普希金和列夫托尔斯泰外,上天给她在生活中送来的最好礼物,是她生活在黑屋中的亮色。
“来,我给你介绍,木木,这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大马。”
“这是木木。”
“好,我们相识了,也是朋友了,互相关照。”木木说。
木木就是这样的人,说亲近就亲近,说不亲近就不亲近,比如对大马她就带三分戒备。因为她知道张言在性情中的懦弱,不似她,黑白分明。
“木木,大马可是中文系毕业的。”张言说。
“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你说沙龙,那么你一定是在搞创作?”木木问。
“没有,主要是张言的屋子有这个土壤和氛围,还有张言这个女主人有这样的能力。”
不,张言没有这样的想,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她唯一可做的是尽自己的所有,按自己少得可怜的审美修养,布置自己的王国领地。
她把两间屋的木楼板,用油漆自己细细地刷了三遍,干了后呈现出一种工艺似的厚重的暗红色,在黑屋里幽幽的发着光。墙壁请工人也细细地粉刷了二次。第一次不行,因是老屋,刷出来干了后,墙壁翻黄,还有点点圈圈的水渍,像墙上挂了幅泛黄的旧地图。半个月后,张言又请来工人,安上瓦的大灯泡,借来三角架梯,让工人再粉刷了一次。第二次效果不错,墙壁不翻黄了,点点圈圈的水渍基本上消失了,房间显得光亮而整洁。前面间的小屋,张言在屋子中央放了一张状似日本榻榻米的黑漆方桌,这是她为了追求效果,花了三元钱,买了一瓶江津老白干,请楼下的电工王伯伯用锯子把桌子的四条长腿锯成短腿的。暗红的油漆地板上,搁了四张麦草编的坐垫,客人来了就席地而坐,榻榻米的黑漆方桌上方,吊了一盏纸糊的小红灯笼。
进屋的正面墙上张言贴了一幅有三分之二墙面大小的《浓荫下的小道》的印刷画,整个画面枝繁叶茂,青绿悦目,小路的尽头是一把双人靠椅,整幅画充满诗意,让人在绿意中遐想。有时,张言就静静地盘腿坐在红漆楼板上,想象着进入深处的浓荫小道,坐在双人靠椅上,随意的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当然这一切的审美活动只能在夜间进行,连同她的写作,白天,喧嚣的白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外间算作客厅,里面就是卧室。卧室的正面墙上挂着装在镜框里的两幅毕加索的油画,一幅是年的《在红色安乐椅上睡着的女人》,一幅是年的《玛丽——德雷莎肖像》,画下面是一对姐姐不用了送给她的旧沙发,一红一蓝两种色调,让卧室有了几分高雅与暖意。
靠窗的是一张写字桌,与写字桌呈90度的是一张3尺4寸宽的既不是双人床又不像单人床的棕绳绷子床,还有就是张言装衣服的带一面镜子的老式柜子。
电炉、电茶瓶什么的,则放在外间靠窗的窄窄厨柜上。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吃、喝、拉、撒、睡,全都齐了。
房间简陋而整洁,没有什么多余不适的东西,这是张言的风格,也是一个单身女人的风格。朋友们来,尤其是画画的木木,总爱坐在草垫上,但对于大马来讲,躺在张言的红漆楼板上更是一种幸福和自由。
现在的木木不是坐在草垫上,而是躺在红漆楼板上,选择了一种人生更惬意和舒适的姿势。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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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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